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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一义前面走一步,后面走一步,好像特别激动。

卢秀红钻到帐蓬里眼睛湿了一大片,康斯明说得肯定是真的了,那晚上她从侧面问了张一义,但张一义只是笑,并不回答,她跟张一义生活快二十五六年了,他一直没有忘记邵玉娟,每一次只要邵玉娟回来,他就在家里安身不了,不是去地里倒灰,就是去纪村长家问话,总会寻个理由跟玉娟见面。

康斯明说的话一直在卢秀红的眼前浮现,她觉得很可怕,要不是一义的生命只有近百天,她真想跟这个男人大闹一通,让他晓得自己的厉害,并且她要让一义明白,她不是那种普通女人,她的眼里也揉不进半点沙子。

儿子平娃跟一义仍在外面说话,张一义还在期盼着能见到邵玉娟,张军平笑着帮爸爸把衣服上的泥块跟尘土收拾了一下。

没有五分钟的光景,邵玉娟便出来了,朝着周记者示意了一下,便朝张军平家而来,张军平跟张一义立马迎了上去。

“一义,秀红在吗?”邵玉娟很热情的唤了声。

这是邵玉娟常说的一句话,卢秀红笑着从帐篷里走了出来。

“玉娟,你回来了。”卢秀红笑着挪出椅子让邵玉娟坐。

“一义,这速度不错吗?那天晚上记者还什么都没有,现在竟然有个形状了。”邵玉娟笑着朝工地跟前走了两步。

“邵部长,来看我们了呀!工地上危险。”

“邵部长,咱这脏活,你离远一点。”

邵玉娟人热情,很多人都认识,一个个笑着跟邵玉娟打招呼,邵玉娟笑着应着,并且很客气的跟这帮人聊了几句。

“这可是我一义哥家的活计!”邵玉娟突然换了口吻,将张一义直呼成一义哥,这可是一个大胆的开创呀!张一义兴奋的站到了邵玉娟的背后。

“大家好好干呀!活一定要保证质量,不能偷工减料呀!”邵玉娟笑着朝前又走了一步。

“邵部长放心,我们会好好干的。”

这部长的气派自然跟自己儿子的气派不同,张一义投出一股艳羡的目光,他就希望自己的儿子能像玉娟跟小凡一样出人头的,回家有车坐,出门有人待,这就是官,体面的堂皇的官,张一义笑着拉了一把邵玉娟。

“玉娟,小心呀!地上满是泥块块。”

正说着,一个四十多岁的男人走上前来:“邵部长怎么有空来看大家呀?”

这个人就是包工头,姓李,是与纪家村相邻的吴家村的,多年来承包村里的活计,算是一个老实人。

“李老板,你好呀!”邵玉娟识得,二哥家的房就是这个李老板盖的,工程量很大,盖得也特别结实,当时还说过几次话,所以比较熟识。

“什么老板不老板的,就一小包工头,邵部长,您就别见笑了,你二哥家的就是我一手盖起来的,质量还可以吧!”李老板笑着说道。

“我一义哥家的可是危房改造工程房,第一家,你们必须弄好,这个乡上县上的领导都会来检查,民心工程必须热民心呀!”邵玉娟笑着指了指底盘。

“邵部长放心,咱包的活多,一个一个都严把质量关,绝对不会在质量上出问题。”

“李老板,这是一层半还是一层!”

“邵部长,危房改造的款项只在两万,这个房盖二层得七八万块,算是一层吧!就是在一层平房顶架一个小木顶,三个房子。”

李老板笑着走到房子的跟前,在矮墙边一站指了指:“一义设计好的,东面一间,后面稍微留了半间,说是扎个小室,弄个炕,儿子跟儿媳住。”

“中间这个呢?”

“中间这个当然是给我平娃住的。”张一义抹着刚长了半截的胡子走到最前面比划着,“这算是跟城里房一样的两室一厅吧!”

“两室一厅?”邵玉娟笑了笑,这虽然不能上算,但感觉还是挺舒服的。

“前面一个客厅,后面稍微扎个隔断,玻璃的还是砖墙的,平娃你自己选择。”

张军平向前伸了伸脖子,他不晓得爸的话是个啥意思,只是懵着又看了两眼。

“一义,什么玻璃还是砖的,砖的老土,我都看不上,现在城里人兴得铝合金隔断,当然中间镶些花边玻璃,特好看。”

李老板笑了笑:“邵部长这话说得好,用那个铝合金的可以省上千块砖呢!”

“就照这个一层加个木顶,得多少钱,造价。”

“哦,邵部长,没个五万下不来。”

“那要是再转一下呢!”邵玉娟指着旁边的厨房地。

“再砖,至少也得八万吧!少了估计出不来,这也只是整体活计的钱,要是贴磁砖,修头门,修后墙,那估计上十万了。”

“是这呀!”邵玉娟点了点头,转回去了。

“玉娟,你坐,喝杯水吧!”卢秀红看着问完了话的邵玉娟笑着将水杯递了过去。

“不喝了,秀红,你的肌肤还那般好呀!你看看我,都成了松散架子了。”

“玉娟,你别笑我了,农村人,就水好,咱村的女人皮肤都好,我这算最差的了。”

“秀红,我一看到你白嫩的肌肤,我就羡慕,你说像我这样子,还年轻吗?”

“年轻人,你们城里人很有气质,我们农村人可没有,玉娟,听说那个城里有按摩的,你可以去呀!那里面不错的,效果也好。”

“可那不是自然的呀!”

邵玉娟接了水杯,又将水杯放到了卢秀红的手里:“不喝了,来,我们得快点,周记者晚上还有事,我等下还有个会议。”

一听邵部长催促,大家立即便行动起来,张军平挪了几个椅子放在旁边。这个阵势真有点像《小崔说事》,场面特别宏大。

“张叔,还是站着吧!拍几张照片就行了,等下我弄个小采访就成。”周记者举着照相机站在一米处。

张一义本来已经坐下,但听周记者安排,立即又站了起来,用手将绷带抚顺了下,又将衣角的褶皱收拾了下。

“张叔,身子放自然一些,右肩鼓了。”

第一次被记者采访,张一义觉得有些不顺,这身子老是周正不了,心也扑嗵跳个不停,这一只手被绷带绷得很紧,有些痛,身子一扭一扭有些不舒服。

卢秀红站在旁边情急的帮着一义收拾着,可是怎么收拾也不是个样子。

“张叔,我看还是有些紧张,再放松一下呀!放松一下效果会好一些的,别紧张,就当是随便的拍张照片而矣!”

但不管这个周记者怎么说,张一义还是轻松不了,张军平有些难为情的看着爸爸,不是胸鼓起来,就是眼睛往上鼓,两肩也不对称,这种照片效果绝对不是很好。

邵部长笑着拉了一把卢秀红:“秀红,我来看。”

邵部长笑着走到张一义的跟前,双手轻轻在肩膀上抚了两下:“小周,先给我们两个照张吧!看看效果。”

张一义有些激动,两只眼睛很舒心的看着旁边的邵玉娟,身子突然自然起来,张军平有些纳闷,看来这种老感情还是一直存在的,爸的身子显得十分轻松,一举一动也让人觉得可笑,二十几年的感情竟然越放越热,张军平有些感动的滴了几滴泪花。

周记者很开心的打了一个手势。

“张叔,邵部长,这张效果很好,很般配的。”

听见闪光灯一闪,场面便拍了下来,张一义半露着牙齿,很开心的笑着,而邵玉娟斜倚在张一义的旁边,身子正好堵住了张一义裹了绷带的手臂。

“小周,现在好了,你拍吧!”

小周会意的点了点头,等邵玉娟突然离开,周记者拍下了另一张张一义单独的照片。

“好了,张叔,这张就不错吗?很好,也很自然。”

离张一义最近的还是卢秀红,心里疙瘩个不停,自己都跟他生活了大半辈子了,他还是跟自己不般配,那个小周的话值得深思,邵玉娟只是跟他谈了几天恋爱,甚至手都没拉过,还说般配。

卢秀红有些痛楚的将苦水淌到了肚子里,眼睛横了一下,看了一眼张一义,身子瘦的如柴禾,胳膊上还绑着绷带,样子很是吓人。

周记者笑着走到张一义的跟前,从相机下抽出一张照片来。

“现洗出来了?”张一义很惊讶的看着从相机底下取出来的照片。

“嗯!张叔,您看看我拍的这张,邵部长帮忙,您看您显得多自然呀!张叔,您觉得这张效果怎么样?”

张一义笑了笑:“当然好了,笑得很自然,就要这张吧!”说到这里,张一义突然像个小孩子一般楞了会神。

“一义,有什么不满意的地方给小周说,他是记者,就是专程来采访你的。”

张一义笑着看了一眼邵玉娟,然后将嘴贴到了周记者的耳根边。

张军平不晓得爸爸要说什么,只觉得爸爸的眼角沁着泪花,脸上溢着笑容,那个周记者似乎想笑,但没敢笑出来,而是站起来将身子挪近到了邵部长的跟前,这个动作很细微,而且男女人的变化都让人匪夷所思,每一刻,每一个关节处全都被张军平记录了下来,特别是张一义看周记者给邵部长传话的那刹那,他的脸都红了,一只手还不停的敲打着椅背,样子很是让人捉摸。

周记者说完,邵部长立马就笑了。

妈妈卢秀红有些怪异,她不晓得这些人搞了什么名堂,一看大家笑,以为自己出了什么问题,下意识的用手将脸抚了几下,然后又朝着张军平看了一眼,但觉大家没再看自己之后,才跟着大家不知名的笑了出来。

“是这事情呀!一义,你是想要咱们刚才的合照对吧!”

邵部长一语惊破天,张军平适才晓得了爸爸的用意,原来他在意的是跟邵姨的那张合照照片,怪不得妈妈老是责怪爸爸,说他喜欢收集报纸,特别有邵姨正面头像的报纸,他就收集在一起,记得有一次去乡里买东西,有个买包子的男人用印有邵姨头像的报纸包包子,被爸爸看见后,硬是从那人手里将报纸要了过来,而且很仔细的拿回到家里,非常认真的铺平,将保存了起来,听说有一大箱子,但具体的张军平不知道。

“有邵部长的命令我才敢给你,这可有隐私权呀!”周记者说得有些快,有些话让人琢磨不透,张一义笑了笑。

周记者将照片轻轻的送到了张一义的手里。

“拿着吧!邵部长的照片从来不给任何人的。”

“小周,你错了,我一般不跟人合拍照片,一义,你是第一个人。”

张一义很开心的将照片拿在手里细细的端详起来,卢秀红很开心的从张一义的旁边夺过了那张照片:“我也看看玉娟跟一义的靓照。”

张一义没拿得稳,便被卢秀红拿在手里,张一义心里有些不爽,但没敢说出来,只好讪讪的坐在椅子上。

“小周,可以开始采访了。”

“嗯!邵部长,马上开始。”

周记者拿了椅子坐到了离张一义半米开外的距离。

“不用拍照,只接随个话题,张叔,你当时是在什么样的场景下跟那些凶狠的恶人斗的。”

张一义点了点头,嘴唇稍微嘬了数下。

“当时,因为那帮子人砍平林的核桃苗,我跟纪村长报了警后,公安机关立马就赶到了,纪家村的后山很怪异,四面只有一条出路,当时这帮人想跑,我就冲过去抱住了一个男人。”

“张叔,那个男人手里有工具没?”

“没,但因为是后山,所以满地都是武器。”

“哦,说下当时的情况。”

“当时吧!为了防止这些坏人逃跑,我就抱住了一个男人的腰,他怎么也跑不了,到最后,他拿起大石块朝我的胳膊砸来,很痛,但我还是没有扔下那个男人,一直到最后。”

“张叔,你真勇敢,是什么让你有这个勇气跟那帮恶人斗呀?”

“我是后山核园的看护者,我有责任保护集体财产。”

张军平站在旁边只想赞爸爸一句,他真没想到爸爸会这般的勇敢,而且说得又相当的好,这让张军平的内心充满了对爸爸的敬畏,他笑着朝爸爸点了点头。

“张叔,胳膊还痛吗?听说给你整胳膊的医生都哭了,你却没哭。”

“没,有点夸大吧!”

张一义笑着说出了老实话,旁边的邵玉娟笑了笑:“不夸大,你怎么当英雄呀!就按周记者说得办,就说你的胳膊被整断之后,你没有哭,把医生给吓哭了。”

张一义笑了笑:“嗯!”

爸爸从来都是很耿直的,说一不二,有就有,没有就没有。

可是今天竟然听邵姨的话,而且很爽快的便答应了。

采访一直采访到了五点半,这时,周记者扶着张一义要到山上去,因为在那里还得采访一下纪霸天村长。

纪村长来得很迟,大概吃完饭睡了一会,一边打着呵欠,一边跟着队伍向山上开进,走到那个小土山拐角处,纪霸天示意了一下当时的位置,然后又像张一义一般讲起这个故事来。

大家听得很激动,也都感受到了一个农民的伟大,到最后,纪霸天以一个村长的身份对此交事件做了总结,完毕之后,邵部长也做了发言。

“很感动呀!一个农民竟然不顾个人的安危,为了保护集体财产,真的很让人感动,作为平林县的宣传部长,我觉得有必要将这种先进事迹报道出去,弘扬我们民族的优良传统美德。”

领导的讲话就是领导的讲话,语句短而且高屋见瓴,引来大家的掌声。

领导讲完话,一切就宣告结束。

“二哥,回吧,小周跟司机烦你接待下,我跟一义还有事。”

纪霸天点了点头,招呼着司机跟小周记者朝山下走去,卢秀红挽着儿子张军平的手跟在后面。

“妈,房盖得还真快,军林最近打电话了没?”

“打了,老问你升官了没有,你爸说你当了办公室主任,她就开心的不得了,她说等她毕业了也当个教师。”

“估计还会回到平林,军林从小就喜欢干这一行,而且喜欢得不得了,天天教比她小的孩子们念书,感觉就是一个教书匠。”

“你学习好,你妹妹学习不好,让你上师范类有些屈才,好好干,拖你爸爸的关系,当个真正的国家干部,混一下肯定会有成绩的。”

“妈,爸怎么那般瘦呀!”军平压低声音问道。

“平娃!”卢秀红的声音突然哽咽了,她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冷冰冰的向上看了一眼,“平娃。”

张军平不时的瞅瞅后面,因为妈妈的眼睛也不时瞅着后面。

“妈,你别难过,爸跟邵姨她没什么的。”

“平娃,你爸估计没……”

卢秀红本想将事情说个清楚的,可是张军平突然截断了:“妈,我爸估计怎么了?不可能,我爸都啥年龄了,你呀!把心放到肚子里吧!”

“哦!”卢秀红舒了口气,点了点头,将该说的话咽了下去,张一义跟邵玉娟的事早年都传开了,现在都这把年龄了应该没有什么,但她操心的孩子们的将来,要是一义去了,自己一个人可怎么过呀?她一边走,一边向后看,张一义很开心,她虽然落泪,可还是幸福的。

一个人呀!来到这世上不容易,在弥留之际,完成一点心愿也属正常,只要在有生之年能让他开心,那就是自己最大的幸福,其它的什么她都不愿意去想,心很累,身子也很累,但愿这天过得慢一些,让这种幸福的曙光褪得也慢一些。

风有些大了,卢秀红真想退回去帮张一义将衣服往紧里裹一些。

一转身,突然看见一个美丽的影子正在收拾一义的衣服,她很开心,一个男人有两个女人照顾,那是一种从容。

“妈,你又怎么了,好像吃醋的样子。”

“平娃,你傻呀!妈才不吃醋呢!你爸本来跟你邵姨一对,只是不知怎么的突然娶了我,当时我都纳闷呢!因为学校里都传说你爸跟你邵姨好。”

“妈,你既然知道,为什么还要跟我爸。”

“你瞅你,我们那个时侯哪像你现在,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谁也不能违背,而且你爸长得像你一般帅,你说,我怎么会不愿意呢!”妈笑着拉着张军平的手朝家里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