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 A-

“你说,那是一条还是一群?”

“我看是一群小鱼。哪有那么大的鲤鱼,这里。”我微笑说道。

“听说这里面有一只大鳖,晚上会在西边这片水里浮出,吸收月华灵气,应该是成精了。这里水最深也有十几米吧。最深的地方不是面积大的东边,而是西边有莲藕的那片。”

“你知道的挺多的。说不定你看的挺准,那红红的就是一条鱼精。晚上在岸边幻成翩翩公子,在吸引无知少女前来。一旦两人牵手,就会被这公子领到水深处,变成了老鳖的盘中餐了。我笑道。”

说话的时候我正拉着胡清爽一只手,胡清爽哎呀一声,一下甩脱了我。

“胡从容我说你,我是来放松心情,不是来听这扯淡聊斋故事。越说越没谱了。”胡清爽嗔道。

下了石桥,前面就是一片树林,垂柳松柏为多。也有些娱乐健身设施,有些人在那里玩耍。主要是带孩子的家庭。我早晨没吃饭,天热走着走着有些头晕了。我和胡清爽走过去。在一家冷饮店门口,张着几把阳伞,放着几套桌椅,供游人休息。

“你坐坐,我去弄点饮料,可乐行吗?”这次我很殷勤。胡清爽点点头,眨眨眼,一脸羞红。这地方隔一条小马路面朝湖水,眼界开阔,清风习习,一点感觉不到热。

我给胡清爽卖了一瓶可口可乐,冰镇的。我自己则是一瓶颗粒橙。这东西喝下去多少是可以补充点营养的。我们就坐在伞下,边休息便闲聊。聊得都是些云山雾罩。大部都是关于家乡的种种。

胡清爽说:“虽然我是七岁离开家的,但是对那片土地我感情很深。我妈也经常带我回去。一回到那里,我就知道真是回家了。家这个东西,别的什么都不能代替。虽然我也知道,那里有很多不堪的东西。但还是想。像我爸,睁开眼第一件事,就是回家。”

“叶落归根。家就是用来回的,短期的感受一下很好。可是住久了,其实和外面一样。人一辈子,不就是在寻找心中的那一片故乡吗?”

“你这是说什么?我要听不懂了。说人话。”胡清爽嘟起嘴吧,娇嗔的模样。其实我知道她是很欣赏我说一些文人语言的。

......

“顾姨,我们也在这坐坐吧。大老远来一趟,能把人累死了。”

“别这样想啊,为了肚子里的小把戏,你就要多活动。郝总说的话,我们不能不照办。”

前一句来自郭蓉,后一句是一个陌生女人。她们是从背后树林里来的,看到的不过是我和胡清爽的背影。

时间过得快,我和郭蓉一晃就分开五个多月了。上一次在那个年会上,郭蓉已经说了她怀孕的事。那时我没看出她的腹部有什么变化。又有两个多月过去了。怎么哪儿哪儿都是她的影子?

这地方距离郭蓉的家并不远,步行的话从北门进来,沿公园北路走过来十几分钟也够了。大概是郝明远叫她每天都来这里运动的。

我想站起身离开,但是胡清爽低声道:“你别动。不能来人你就跑啊?你是做了贼吗?”

胡清爽的声音郭蓉没有听到,她大约夜想不到我们会在这里。我听见她就坐下了。

“太太,我给您买点喝的?”保姆的声音。

“好,我就要一瓶农夫山泉。”郭蓉疲惫的声音传过来。

保姆在我的身边走过,是个牛高马大的女人。我很想回头看看郭蓉,却赶紧忍住了。不能看,本已是路人了。但每每想起她怨望的眼神,我的心就会一下揪得很紧。眼睛里热热的。

我到现在搞不清郭蓉这样做,算不算对不起我。只能说是好心做了坏事吧。她的动机并非是离我而去,而是想在燕京有个属于自己的栖身之处。这一条恰恰不是我能做到的。就这一条,我们之间的鸿沟便填不满了。如今我和她不也一样吗?如果我是个女人,怕也早被胡清爽搞大了肚子。

那一声太太,叫的我心如刀割。怎么这些旧社会的称呼又开始回潮了?说到底,这高大保姆心里并非不清楚,郭蓉不过是个没名分的小妻而已。虽然是在服侍她,心里未必不轻视。

郭蓉坐在那里大约有一两分钟的样子,就因为一个电话起身离开了。她漠然从我的身旁走过。我无法再装作没看到她。这仿佛是人的本能,郭蓉走过时看了我一眼。我也敏感地转过脸来。

郭蓉是穿了一个浅粉色的孕妇裙,粗大的腰身显露无疑。她一看见我,显出惊吓的样子,随即本能地护住了肚子。仿佛我会跳上去击打那腹中的孽种。

我看了郭蓉一眼,她还是那么白皙漂亮,那种属于陕西女人的恬静,我在马淑娟身上也见过。就这么一眼,我鼻子一酸,泪水漫漶,模糊了眼帘。

“太太,你怎么了。别慌,别慌,在这里坐一下。千万别动了胎气。”我听到保姆大呼小叫的声音。

“我没事,我没事。你来扶着我,我们走,走。”郭蓉呜咽的声音。

“人生若只如初见,何事秋风悲画扇。等闲变却故人心,却道故人心易变......”

几乎是风驰电掣一般,我就想起了纳兰性德这一首木兰词。方见新人笑,又睹旧人哭。造物就是这么折磨我吗?这首词,还是董林洁偶然教给我们的。我居然一字不差想起来。也许是环境对症,这首词一下在记忆深处复活。

我丢下胡清爽,起身沿着湖畔石基快步而下。胡清爽以为我要殉情跳湖,赶紧追过来。其实我就是想在水边坐一坐。湖水粼粼,送过夏风。远方则水汽蒸腾,氤氲一片。胡清爽走过来,默默地坐在我身边。

我用手指划拉的水,低声背诵陆游的。

“东风恶,欢情薄,一怀愁绪,几年离索......”我的声音迅速地下去。胡清爽冷声说:“你不用这么憋屈。你要愿意去找她,我让你去。一回你就能娶俩来。呵呵,捡个不出力的爹当。”

“胡清爽,你说什么!你早晨出门没刷牙吗?”我一下暴怒,一把揪住胡清爽的胳膊,用力一捏。胡清爽就毫不犹豫把我推到湖里去了。

这真正是灭顶之灾,我在毫无准备的情况下扑进湖里,猛喝几口水就沉下去了。我本能地瞎扑腾着,想喊救命也没机会。富含腥气的湖水灌进喉咙。长这么大,这是我离死神最近的一次。

最终胡清爽跳下水救了我。在求生本能下,我胡乱抱住胡清爽,两个人一起下沉。胡清爽似乎受过这方面的训练,她在我的肩膀上狠狠一口。趁着我受疼放松的瞬间,她挣脱开,然后揪住我的后衣领,先把我送出水面呼一口气,这才奋力往岸边挣扎。

正在附近玩的一辆摩托艇发现了蹊跷,赶紧驶过来。然后有人把我拉到了艇上,这边胡清爽因为裙子紧贴身体,动作不变,已经筋疲力尽。这摩托艇再晚来一回儿,我们俩就免不得浮尸水面了。

岸边这时已经有站了不少人。整个场面惊魂动魄。幸好胡清爽及时抓住了摩托艇的船帮,得以喘息。救生船过来把她拉了上去。衣服湿了,胡清爽上岸,在众人眼里演出了一次湿身诱惑。

冷饮店的女店主跑过来,拿了一条毛巾被给胡清爽裹上。两个人落汤鸡一般爬上岸来。

胡清爽弯腰吐了几口水,满脸怒容,一巴掌将我打倒在地。

“你特么一条贱命,死了也就死了!姑奶奶我可不想给你殉葬。回去后,摇滚多远滚多远!贱人!”

我倒在地上天旋地转,不住地干呕,吐喝进去的脏水。这特么好叫人无语啊。

我们从公园的北门出去,先找了一家酒店开房间。需要洗澡洗衣服。真是遭罪了。虽然被打被咬,没有丧命就是我最大的收获。

进门后先由着胡清爽去洗,我在外面等着。胡清爽洗完出来,就给杜菲菲打了电话。胡清爽的包幸亏没丢,手机等东西都还在。

不久杜菲菲赶到,给胡清爽送了一应衣服来。我才洗完,没有衣服换,正在马桶上坐等。只听胡清爽对杜菲菲说:“今天这事儿闹得,我真是差点见不到你了。这个混蛋,他想叫我殉葬啊。”

杜菲菲赶紧安慰。我是穿着杜菲菲男友的衣服出来的。来到街上之后,我就和她们分开了。我就在街上瞎逛,找个地方吃了午饭。一大盘炒面吃进去,我一打嗝,湖水的腥味呕上来,赶紧跑到卫生间吐了个一塌糊涂。

吐完,终于好多了,这等于是给自己洗了洗胃。饭我也不吃了,就拿着四个肉夹馍,打出租回了宿舍。自始至终我都没有再看到郭蓉的身影。按说,她不应该走那么快的。

回到宿舍里我整整喝下去一壶热水,这才有胃口吃饭。我说我是个旱鸭子,胡清爽偏偏不信,这一下两个人搅在一起,又摸到了阎王爷鼻子。

接下来,她会不会真叫我有多远滚多远呢?我滚了不要紧,欠她的钱怎么还,这是个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