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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分钟时间对我来说等于一个世纪。泪水止不住地流着,面对抉择我万分痛苦。

如果单单是我自己,我会抗争到底。只是真判了刑,这抗争有多大意义呢,董林洁还会要我吗。我说没贪,他说贪了,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怎们辩解都无用。事实是那些钱就是在我的卡上,脱离了公司的控制。

胡清爽回来的时候,我沉着脸说:“我家里出事的事,你不会撒谎吧?”

胡清爽有些轻蔑地笑道:“你是什么身份,值当的我下这么大本钱。出去后你可以回去看看,看看我说的是真是假。”

这位富力金新任董事长如今脸色严厉,看得我满身寒气。我不知道她是怎么想出这招的,最终我妥协了。由不得我不妥协。我们以五年为期,之后我可以辞职离开。这是我自己最后争取到的利益。

五年内我作为富力金董秘,必须无条件服从胡清爽领导。否则,就还可能被弄回来。我们在会见室的桌子上签了一份手写合约,签字按手印。

三天后富力金集团撤诉,又三天我才被释放,前后我在拘留所十天,饱受煎熬。富力金的司机接我出去,直接去了紫荆花园。如今别墅有些空荡荡,郝大菊和保姆在医院看护胡国富。家里只有胡清爽一人。司机送下我就离开了。

“你先去洗漱吧,衣服都给你买好洗好了。二楼西侧那个洗浴间。”胡清爽女王一般看着蓬头垢面的我,发号施令。

胡清爽带着做饭围裙,在开放厨房里忙活。我看着这既熟悉又陌生的地方,没辙,只能按吩咐到二楼洗漱。拘留所的经历让我对牢狱生涯产生畏惧。思来想去,除了按胡清爽的吩咐办,我没有活路。

痛快洗完澡,换了衣服下楼来,我浑身清爽。那种地方,打死我也不会再去了。

胡清爽无疑是个刚强的女人,家逢大变,看不出她有明显的憔悴压迫感。我的心里藏着谜团,却不敢直接询问。

“过来吃饭吧,刷牙了是吧?”胡清爽低头端着菜问道。

“刷了。”

我闷闷地答应一声。走过去坐在餐桌旁。面对五六盘的凉热佳肴,嘴不想吃肚子也不答应。在那里面吃的都是白菜粉条,口感难以下咽的馒头。听说从前进来的都要吃窝头。如今玉米面窝头已是稀罕物,里面都不吃了。

“那吃吧。我难得有心思做饭。”胡清爽递过筷子来。

“我想给我爸打个电话。”我是光身子被拷出来的,所有的东西都留在董林洁家了。

胡清爽摘了围裙坐在桌对面,看我模样不屑地一笑,把自己的苹果手机推过来。结果我才按出三个数字,就有自动显示三个字来:胡爸爸。我调出一看,果然是我爸的号码。我惊道:“你怎么会有我爸的手机号?”

“前几天我回去过啊,去你家里看了看。正好赶上你妈出事了。吃虾米。”胡清爽讲了几句鹤鸣土话。和普通话切换起来,无声无息。我们老家的方言,女孩子讲起来有种特别的韵味。叫我亲切。

我不暇多问就打通了电话。出来了,生活就还得要继续。

“喂,清爽,你好啊。你姨腿好多了。”我爸的声音。

“爸,是我。”

“你?你在哪里啊?”声音高了八度。

“我还在燕京。”

“混账,我是问你还在里面还是出来了。”我爸怒道。

“出来了,今天上午出来的。”

“你怎么利令智昏,动公家的钱!你这罪名要坐实了,你爸就没有脸在学校呆了。”

“这是个误会。公司已经撤诉,公安也放了我。您别担心了。”我有些理亏,觉得浑身是嘴说不清楚。

“我不担心?公安局都把电话打到家里来。要不是急着去燕京,你妈怎么会出事故?都是人家清爽帮忙料理的,真不知道如何感谢。”胡清爽所说的果然不假。

“我妈没事吧?”

“怎么没事?车翻了把你妈压低下了。幸亏是个三轮,上面都是菜。就这你妈也摔断了腿。现在在家里养着。”

“我知道了,我尽快回去看看。”

“你回来吧,我有话和你说。”说罢,我爸就气呼呼挂掉了电话。

“不怀疑我撒谎了吧?我爸爸出事,我回家接我大伯来,顺便去你家里转个弯儿。你家正好出事儿。”胡清爽夹了一只油焖大虾放我盘子里。

“胡总都这样了,你还有闲情逸致到我家串门?”我忍不住讥讽道。

“去你家我有事啊,再说也误不了什么。我不是一个人,一辆车回去。我去你家,是去给你爹娘报喜。叫你爹娘知道,你在燕京找了个如花似玉的妙人儿。没进门就贡献一个孙子.”

我气得要命,却不愿再无谓发作。低头端碗吃饭。故意狼吞虎咽,大快朵颐。

连吃两碗米饭后,我才有心情问起胡国富的病。

胡清爽喝着汤说:“他为什么发病,我不想说。反正外面都传开了。他这一病,只拉我妈的手,说要回老家去。要吃我妈做得猪耳朵。我妈心软,答应他了。继而就昏迷过去,医生说绝不能动。”

“胡总的事儿,我一头雾水。他平素身体好好的,精力旺盛,也按时查体,怎么会一下中风了?”我疑惑道。

“你别问我,我没脸说。也不是我当闺女的能说出口的。”大概是想起了什么,胡清爽气恼地把筷子拍到桌子上。

我看她的样子,料知是出了不体面的事儿。我就也端起汤碗喝汤。这一顿饭,是我来燕京后吃得最舒服的一顿。

“我妈这个人,受不住我爸那几滴鳄鱼眼泪。如今抑郁症也好了,浑身是劲儿。别的人,哼,除了牵着孽种来要钱的,玩人间蒸发的,就是看热闹的了。他们恨不得我家一下垮掉。”

“目前胡总的状态怎么样?”

“不好,就和你妈撞得那老头一样,可能永远醒不了了。”胡清爽露一口齐整白牙,慢条斯理地咀嚼虾肉。

“家里出了事儿,我想回去看看。下午就走,想跟你请个假。”我试探着说。

“你先别急,后天我和你一起回去。我大伯一家人也要回去了。人家家里忙得热火朝天,没工夫在这耗着。”

我不由得叹了一口气。在胡清爽面前我就跟个奴仆一样,毫无底气了。一想到家里我就心急火燎要回去。我估摸着,出了这么大的事故,我爸我妈辛苦多年的那点积蓄,怕是汤清水净了。说句该打嘴的话,如果受害人直接死亡,也比这不死不活强一点。

“外面的野花再香艳,到底也抵不住结发夫妻黄脸婆。你看不出我是强打精神吗?我胡清爽居然精气神这么大,能把我爸留下的企业接过来,还能叫它继续运转。原来我不只会干美容院。”

我不接话,无话可接。打着饱嗝,我还是把汤底子全喝了。肚子饱了,眼睛看着还饿。十天的牢狱之灾,锻炼了我的胃口。

看我的样子,胡清爽露出得意的表情。真个是,不叫人吃点苦头,他是不知道糖甜辣子辣的。

吃饱喝足,我像一头猪一样可是昏昏欲睡。

“你去睡一觉吧,我要到公司去。晚上带你去瞧瞧我爸。”胡清爽说。

“我在哪里睡?”

“一楼的客房啊,就那边那一间,门口摆一盆龟背竹的。我收拾的。”

我不愿和胡清爽在多话,就点点头说谢谢。本想现在去睡,觉得不妥,怎么也得看看主人家的态度。

“你去睡吧,我收拾收拾就走了。”

我这才起身,慢慢悠地往那边走。危机过去,我的脑筋也开始活动起来。进去一看,那屋子干净整洁,我看到被褥什么的似乎都是新的。我搓了搓脸,踢了拖鞋就上床去了。我想到在董林洁家,她悉心照顾我的情景。

不知道过了多久,正迷糊进入睡眠的时候,忽然听到敲门声。我一个激灵就醒来了。这是我在拘留所养成的习惯。

“请进。”

我迷糊喊道,同时也赶紧坐起身来。一睁眼,这才想起我出来了。不是在里面和些不三不四的人睡大通铺了。

胡清爽笑眯眯走进来,问我:“胡从容你看,我穿这身衣服好看吗?下午我要去见一个重要客人。”

我搓搓眼睛,胡清爽的身影一下清晰起来。她的打扮和杜菲菲如出一辙,黑色西服套装,白色丝绸的衬衣。光洁的脖子上,一根白金镶宝石项链。头发梳成马尾。果然端庄干练,复合职场丽人的标准,也符合我的审美眼光。

胡清爽这么一穿戴,像变了一个人,整个人都靓丽起来。我也看着顺眼起来。

“菲菲都和我说了,以后我不会再穿塑身裤。你不喜欢那种打扮,我也不在你面前讨嫌。如果我爸不见好转的话,家里家外这一摊事儿,就是我了。我要学会应对压力。”

“你弟弟呢?”我没回答胡清爽的提问,但是我的眼光回答了。我欣赏这种端庄淑女的穿戴。

“他还不知道。我不让说。在那边他面临期末大考,不能分心。”

胡清爽看看我惊艳的眼神,满意地离去。我却再也睡不着了。董林洁应该不知道我被释放的消息,我该给她打个电话沟通下。

在床上等了足足五分钟,我穿了睡衣出来。看到院里胡清爽的宝马车已不见踪影。我就皱着眉头在这豪宅里到处转。三楼也有两间客房,还有就是哥宽大的凉台。可以玩,也可以晒衣物。站在这里一看远处,尽是林木葱茏,一片绿意盎然,叫人生出心旷神怡之感。

二楼有两个房间被锁上了。我看是胡清爽和她母亲的两间卧室。转了半天,只有客厅里有电话,是那种复古的电话机。我在电话机旁坐了很久才鼓起勇气。不管我是什么心情,这个电话必须打。按理说,这个时候我应该流泪。可是我异常平静。

“喂,你好,你哪位?”电话通了,传出董林洁疲惫的声音来。

“姐,我是胡从容。我出来了。”

“啊,你怎么出来的?她高抬贵手了?”女神欣喜的声音。

“嗯,但是我也签了卖身契。她家发生的事儿你知道了吧?”

“我知道。这一着锁喉剑,一定是高人指点的。”董林洁的声音一下平淡,听不出哀乐。

“我被刑事拘留,老家我的父母快急疯了。结果我妈早晨出门,就把一个晨练老头给撞了。现在和胡国富一样,昏迷在医院里。”

“你要说什么直说吧。”董林洁不耐烦的口气。

“姐,我不能和你在一起了。不听话我还会被送进去,六十几万的案值,够我喝一壶了。”

“你别说了,我明白你的意思。不在一起就不在一起吧。你放心,我董林洁还能没人要吗?洪春都说了,我还是百花羞呢,等着娶我的人排成长队......”话到此处,董林洁已是声音呜咽。

“姐......”我的眼泪再也忍不住,簌簌而下。

“以后叫董老师。不,没有以后了。”董林洁咬牙泣道,“告诉我地址,我把你所有的东西快递给你。以后不要叫我看见你。我这,不算叫你玩了吧?毕竟咱没到床上玩花样儿,是不是?”

“姐,你别这么说。我是走投无路才......”我泪水充沛,横流满脸。

“告诉我地址!”董林洁大喊道。

“我不知道,你寄到富力金大厦吧。”

“你一个烂草根儿,倒成了香饽饽,叫我董林洁低头和别人抢啊。洪春说得没错,你压根儿就不配!我呸!”

电话撂了。只有盲音。我呆呆坐着,眼泪慢慢没了。如果人生真有梦境,我已经在梦境里醒来。荆棘在前,我,我的家人,都还要挣扎着活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