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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是个瘸子,好好的人谁去找拖油瓶的回头女人?还不叫人笑掉大牙?”我爸咂了一口酒,不以为然地笑道。

我用不可思议的眼光看我爸,这个曾经的乡村知识分子,如今成了这样。难道二婚女人就不是人了吗?

“我看那模样还挺周正的,怎甘心跟个瘸子哩?说不定是来骗钱的。”我妈也撇撇嘴,不屑道。

“那也叫周正?你啥眼神啊?比起咱们从容的媳妇来,算什么啊?你看蓉蓉长得,这村里的媳妇哪个也不如。还是山大的正牌子本科。”我爸爸一说郭蓉,不无得意。

“那是,左邻右舍没有不夸的。都说咱家找着了。”我妈有些浅薄地跟着说。

说到郭蓉我满心的不是滋味,又不能不让他们说。怎么他们一下子变成这样了?以前至少我爸是不这样的。他是个有文化有见识的人。

我就闷头吃菜不搭茬。最后我爸话入正题:逼婚。

“咱不说建生了。说别人,前街国庆和你同岁吧?人家的老大都上一年级了。你在哪里发展我不勉强,可你不能把终身大事不当回事啊。你都多大了?”

唉,以前回来有郭蓉在,我爸我妈是不这样的。现在没有郭蓉,他们就不客气起来。

说的也是,一方水土养一方人。

我们这十里八村就是这样的观念,即便是当教师的我爸也不能免俗。人都是环境产物。我这年龄在燕京,那算什么啊?还是小鲜肉一枚。可是在我家里,我已经是老棒子了。甚至还赶不上从小残疾的建生,已经叫我爸妈失了面子。

平心而论郭蓉的相貌学识,我们这村媳妇里是没比的。村里人也会红眼病嫉妒,私下会议论我到头来夜长梦多,鸡飞蛋打。

我爸爸这么说,我顿时感觉到了压力。看来以后要找不到媳妇,直接不能进这个家门了。

“你说话啊,别的不会,酒量倒上去了。你怎么想的,蓉蓉怎么想的?”我妈在旁,嘴不饶人地问道。

“我也不知道她怎么想。我们这年龄在燕京没结婚的,都还小......”我皱着眉头答道。

“你都二十七了,还小?先把婚事办了,生了孩子回来跟着我。大棚我不种了,带孙子。”我妈气势汹汹地说。

“你让孩子当留守儿童啊?”

“留守儿童怎么了?你爸怎么也是教务主任,教不了自己的孙子?你看看村里那些人,爷爷奶奶文盲半文盲有的是,不也一样带孙子孙女?”

几句话噎得我一句都说不出来。

我爸吃着煎水饺,慢条斯理说道:“你不要好高骛远了。都不小了。女人家年龄越大,生孩子也麻烦。你就提我和你妈想想。我们在老家还活一张脸,怎么也不能赶不上瘸子建生啊。”

“我不是有对象吗?”我不爽地顶嘴。

“对象叫什么,没有结婚证没孩子,算不算是你的婆娘?”我妈怒道。

他们两个你一言我一语,直接把我回家的好心情都搅了。

我们这些农村孩子,大概一辈子都摆脱不了原生家庭的印记。像我家还是村里的体面人家,他们都这样。别人家更别说了。

我不能再犟下去,赶紧识相认错。答应回去和郭蓉商量回来结婚的事儿。这样老两口才有了笑模样。

“五万块钱没了就没了。你回去和蓉蓉说,她要回来结婚,我们给你到县里买房。我和你爸给你们拿着按揭。不用你们管。”我妈很豪气地许诺道。

我只能唯唯诺诺,对我妈我是从小就怕的。

我记得很清楚的一次是,我爸在学校和一个女老师有点麻乎。我妈扯着我到县教育局上访,那时候我也就四五岁,进门前先把我拧哭,到局长那里展示苦情。最后那女老师调走,我爸也灰头土脸背了处分。此后就被我妈彻底捏在手里。

“胡成山,你有种再出去花花啊。你信不信我把你教师给你撸了?”

我妈就是这个脾气,真惹毛了她,省政府她都敢去。看着如今低眉耷眼我的父亲,除了那个教师头衔,他已经彻底被乡村社会改造。

第二天上午我因为喝酒较多宿醉,正在睡觉,就听有人再拍外面的铁门。拍得人心烦意乱。我气得短裤拖鞋到院子大吼道:“谁啊!我妈在大棚里!”

“胡从容,开门!”

居然是杜菲菲的声音。我一下想到,杜菲菲她们要去崇宁会在我们村前路过。

“好,好,一等啊。我这就开。”我赶紧跑回去把圆领体恤穿上。

门口站着杜菲菲和胡清爽,那辆宾利商务也横在村街上。

“杜总,你好。你是怎么找到这里的?”我看看胡清爽,疑惑地问道。

“你都懂不懂待客之道?叫我们在大门口说啊?”杜菲菲埋怨道。

“啊,啊,那快请进,请进。”我有些慌乱地让道。

胡清爽又穿上了露腿的修身牛仔裤,让我看得浑身鸡皮疙瘩。本来就瘦,再弄一条瘦裤子......总算上身搭配一件肥大白衬衣。

今天胡清爽看着我,一脸的娇羞,很有点新媳妇进门的味道。我冷冷地看她一眼,扭头往院里领人。

“老杜,把礼物送进来!”杜菲菲边走边回头喊道。

我以为她们也就进来看看新鲜,然后我们就走。其实农村房子有什么稀罕看呢?家家户户都差不多。

杜菲菲一身黑色职业装,背着包,显得高贵雍容。她在我家院里葡萄架下到处看着。我则局促站在旁边。

“一共五间屋,西边的两间是你的吧?”杜菲菲问道。

“是,是。我在家就住在那里的。”在富人面前展示我家的院子,我拿不出什么底气来。

“这是留给胡从容娶媳妇儿用的。”胡清爽说这话并不看我,而打量房子。而我依然能感受到温情脉脉,流眄送波。

我们这边农村的情况,和鹤鸣县几乎没区别。胡清爽对这个可能在行。

“真的?”杜菲菲故意问道。

“啊是,如果实在没有房子,就会这样。”我尴尬道。

胡清爽忽然满面红晕,微笑道:“我家如果还在鹤鸣,我有一天也会嫁到这样两间房里。天天在院子鸡毛蒜皮,和公婆闹别扭吵架。也跟我妈一样,在这样两间房里生儿育女......”

我不愿意胡清爽再说下去,看到老杜大包小包拿了很多东西,就赶紧往屋里让他们。

遗憾的是我妈不爱收拾,地里活忙,一年到头都没几个人来串门。这一进门看到屋子里乱糟糟的,我面红耳赤,两位女生纷纷吐舌。

老杜将礼物一股脑放在沙发边上,胡清爽提起一大包熟食说:“赶紧放冰箱里,我大姨做得。猪耳朵猪心猪尾巴猪头肉,至少十斤。是我姥爷家传的手艺。”

我看着胡清爽抿嘴而笑,心中砰砰直跳。只得连声道谢。

“谢谢胡总,您看叫你和杜总破费......”我腆着脸有些贱兮兮。我不想在胡清爽那里留下好印象。

胡清爽果然皱起眉头不屑地说:“你少挤眉弄眼。我们拿这些东西来,是准备在这吃顿饭。菲菲她没有吃过北方的村饭。你妈能做吗?”

“做是能做,可是我妈那手艺......我们不如到镇上饭店吃。”

“胡从容,我们没吃过饭店吗?”胡清爽柳眉倒竖,杏眼含嗔。

“那好吧,既然你们不嫌弃,我叫我妈回来。”

我来到门口,正要逃也似的跑掉。怎么想起来我家吃饭。吃够了大鱼大肉,想吃乡村野味。

“喂,你等等。我们一起去。看看周围的山。”胡清爽追到门口喊道。

此时门口已有不少闲人在看那车。再看到两位美女,更是看着新鲜。有人艳羡地和我打招呼。其实村里年轻人多出外打工,家里都是些留守老弱。

“这是谁啊,从容?”邻居一个婶子兴奋地问道。

“朋友。”我尴尬答道。真是没有这叫我窝火的了。先斩后奏,拿我一家人耍猴还是来炫富?

我们家这附近是起伏和缓的丘陵,夏天看上去还是挺好看的。花红柳绿,溪流潺潺。可是杜菲菲这身衣服不合适去山里玩。

我就带着她们到我家的菜园里看看吧。一边走我一边叹气,穷乡僻壤有什么好玩的?

我妈还是在干昨天的活,好在今天她把大棚的塑料布撩开了。我妈看到我和两个时髦美女在一起,十分惊骇。她停下手里的活看我们走近。

“姨,你好。我们是胡从容的同事。”胡清爽先开口。

我只好把杜菲菲也做了介绍。说她们买了礼物,准备中午在家吃一顿饭。我妈疑惑地看看我,她的想法和我一样,农村的饭食有什么吃的?在农村,好饭顶多是水饺。

可是客人上门总不能赶出去。何况是带礼物来的贵客。

回到家,我妈就给我爸打电话,叫他中午回来。我爸会做一种我们老家的榆钱糕。

“姨,我家在鹤鸣是做熟食的,我带了不少来。杜总是南方人,想来吃个新鲜。村里最土的饭食您做一点,我们尝尝就好。主要是想出来玩玩。”胡清爽忽然用鹤鸣土话说道。

我爸请了假,骑电动车从学校回来。先叫我上树弄了些榆钱。然后和我妈在厨房里忙和。我们四个人则坐在葡萄架下闲聊。很有些开轩面场圃,把酒话桑麻的味道。

好久没有这种意趣了。胡清爽还说了很多农村中的奇闻异事,逗得大家哈哈笑。在我眼里,胡清爽又恢复了我们崇宁大妞的面貌。

等我爸爸满头大汗,把榆钱糕做好端上来。几个人吃了几口就不再吃了。我只能按胡清爽的吩咐,蒸了米饭,炒几个菜再凉拌了熟食,凑合了一顿饭。我爸还想让人家喝酒,没人喝。

吃饭间,胡清爽向我妈妈打问现在的彩礼行情。

“有楼房的,三万就成。没有也得有辆车,十万彩礼大包干。还有三金,也就差不多了。”我妈唠叨道。

“这比鹤鸣少多了。鹤鸣得二十万。想当年我爸娶我妈,我奶奶三千块钱拿不出。就别说啥房子车子了。五间砖瓦房是我姥爷出钱盖的。他们等于白捡一个媳妇,一个院子。”胡清爽笑道。

“那你奶奶可真是交好运了。”胡清爽地道的鹤鸣土话,拉紧了和我妈的距离。

“可不是。那时候我爸帅啊,还有文化。说不定,哪天胡从容也能找一个倒贴的媳妇儿。”

我妈是把这话当笑话听的。我却不是。电梯里发生的那些事,会慢慢发酵起来。是吉是凶,且走着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