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都是例行的入职形式，我已经不止一次地使用过，或者看到别的男女使用过。愿意的，就对行人点点头，笑笑；不愿意的直接无感，继续低头做自己的事儿。

王劲松没有介绍我的职务，就等于我和大家一样，是普通一兵。别人自然不用浪费表情巴结。

王经理吩咐小吴，帮我去行政部领了一个笔记本，一支笔。他自己从办公室找出一些凯华集团的资料给我看。

细心的小吴与人为善，还用纸杯帮我倒了水。这眼镜女孩有些微胖，面目清秀，留着到脖颈的直发，整个人干净利索。我对她的帮忙表示了由衷的感谢。

余下整整一个上午，我就从阅读资料和装模作样的记笔记中度过。

临近中午的时候，王经理从办公室出来，小声对我说：“小胡，等会下了班你去杜总那里吧。她帮你准备午饭，有些事儿要和你谈。”

我扭头看着王劲松那波澜不惊的脸色，心中充满迷茫紧张。这是找我谈什么啊？

下班铃声一响起，大家纷纷起身出去吃午饭。小吴从我身边路过时，不忘问我要不要带饭。她就坐在对面，刚才经理的话她应该听到了，问一句纯粹出于礼貌。

“谢谢你，我要去杜总那里，谈话。”

小吴看着我，客气地笑笑，就随着大家出门而去。我慢吞吞合上笔记本，拎过拐杖起身。王经理从后面出来说：“小胡，到杜总那里小心木地板。她是个有洁癖的人。”

我赶忙领情地说：“我会注意。谢谢提醒。”礼多人不怪，特别是初来乍到者，不管你以前做过什么，到这里就得从零开始。

我拄着拐杖在走廊里走动，尽量不弄出声响。很多面孔模糊的男女从我面前走过，把好奇的目光落在我的保安服和拐杖上。

杜菲菲的办公室挂了落地的百叶窗帘，也是随时调整光线的那种。我进去的时候她坐在电脑前，不知道忙和什么。

在我的印象里，杜菲菲和胡清爽一样，都属于那种游手好闲的纨绔子弟。炫富而不务正业是他们的生活的目的。没想到，她居然在这里做起老总来了。

经过上午的学习了解，我知道凯华集团是从浙江绍兴一个百货批发店发展起来的。类似于胡国富的养牛场。现在除了在全国布局大型连锁超市外，就是进军物流快递业。整个集团的资产超过了两百亿元。公司里的老板叫杜阿富。听这个名字，这人的出身绝不是什么富贵人家。几乎肯定是农村出来闯世界的。

公司宣传册的扉页上，有这位杜总的肖像。一身燕尾礼服，黑色领结，一只手捧着一本翻开的书籍，一只手放在大地球仪上。这个扮相，叫我怎么看都觉得别扭。也许这位杜阿富的文化水平都不如李国富。看来名字有个‘富’字就是好啊。这不，这两位一南一北，都发财了。

“你笑什么啊？”

我是无意间发笑的，是想起杜阿富那别扭的穿戴。我进门后看杜菲菲在忙，就自己坐到沙发上等候。但我脸上的笑容，没有瞒过她的眼睛。

我抬头和杜菲菲的目光接触了一下，看到的是属于浙江人的精明。这种精明就是绝不能吃亏。

说到家，大家只能算认识，连泛泛之交都不是。现在人家是我的老板，能不顾胡清爽的反对收留下我，我就该真心感激。

杜菲菲眉目清秀，有一张妆容精致的脸。长发扎成马尾，黑色职业套装上有金色的竖纹，看上去十分干练。无复和胡清爽瞎混时的邋遢样子。

也许这些人，业余时间就是那种打扮也未可知。富二代阶层的内幕我无从知道。我有所在意的是，杜菲菲小小年纪，居然这样化妆。我喜欢素面朝天的女人。

“没什么。就是觉得有些滑稽。”我头脑一转，立刻找到缘由。

“滑稽什么？下午再上班，麻烦你把这身保安服装换掉，把下面的存衣柜退了，行吗？”杜菲菲面孔严肃，从办公台后面站起来。看着她瘦高的身形，我立刻有了一种压力。职场的上级，不是可以随便玩笑的。尤其是对老板。

“好的，杜总。我照办。”我立刻答应道。

“你说滑稽是什么意思？”杜菲菲脸色一缓和，从饮水机上倒了一杯水给我。我赶紧接过道谢。

“你说我一个身体不便的保安，一下成为白领。而且在这之前，还和老板的闺蜜大吵一架。有些都不可思议。”

我看着杜菲菲拉过一把椅子，从我斜对面坐下来。叉着两条大长腿，很有派的姿势。可惜我对这种胡清爽一个模型的身材无感。

“这正是我要找你谈的事情。你说说，为什么清爽她对你这么大意见？”杜菲菲说话间，端起自己的水杯喝上一口水。

“这事儿，一言难尽。她是怎么说我的？”我反问道。

“她怎么说你是她的事儿，我要听听你这边的信息。不是说兼听则明嘛。”

事情真要说开，无疑涉及到我的隐私。但是不说清楚，说不定就会有麻烦。在任何单位惹了老板都不会有好果子。我就斟酌着措辞开始说。

“我们俩是不打不相识。去年有一天在街上，胡清爽和她母亲，还有她家的保姆，三个人一起打小三。而那个所谓的小三，就是我的大学同学。我看到了，自然要管的嘛？起码也应该劝她们冷静。后来就和胡清爽发生了口角。胡清爽抓伤了我的脸。再后来才知道，她是李国富的闺女。”

“就为这个，清爽叫她爸爸炒了你鱿鱼？”杜菲菲想笑不敢笑，只好奇问道。我想我被抓脸的事儿，也许杜菲菲是知道的。

“具体情况我不清楚。我和胡清爽几乎是见面就吵，也不知道哪一根筋搭错了。她不是说我神经病吗？我觉得这个人自以为是，插手别人的私生活。用她的为人标准、价值观衡量别人。我们格格不入。不瞒你说，自从知道李国富是她爸爸，我就知道迟早要滚出富力金。”

“真像你说的这样，不是你是个神经病，就是她是。生意场上，大家讲的是和而不同，把本职工作干好就行。别人穿什么内裤都要管啊？”杜菲菲一本正经地说完。忽然脸色晕红。我知道她是为‘内裤’而脸红的。

“就是。一般来说我是个打工的，借给两个胆子我敢去虎口拔牙？去撩拨胡总的闺女？我吃多了还是痴呆了？”我有些愤愤地说道。

杜菲菲笑了：“你去撩拨也没什么问题。毕竟清爽是个人见人爱的美女，又有个当大老板的父亲。”

“是啊，一般来说是这样。可我的情况是我有对象，不过两人因为琐事闹别扭了。我也不想做陈世美。杜总，我想跟您说句实话，您别生气啊。”

“什么实话？”

“我和我对象，我们虽然没有钱，但是很相爱。我也不喜欢胡清爽那类女性。颐指气使，长得跟T台上那些行走的衣裳架子一样。对这样的女人，我真是一点贼心都没。我实话实说。”

杜菲菲咳嗽一声，沉了脸说：“你这话是把我也扫进去了？”

“没有，没有，您可别误会。我和您不是一个阶层，您是富人我是穷人。您给我发薪水，我给您工作。我们是雇佣关系。《罗马假日》那种事儿，公主爱上记者，也只在电影里。这个社会就是如此，有钱的人可以任性，没钱的人连想象力都是贫乏的了。”

“你说话刻薄。你觉得我们是天生就有钱吗？我们有钱，那也是我们的父辈用血汗换来。不是从天上掉下来的。”杜菲菲不悦道。

“哎呀，杜总您误会我的意思了。我不是说您家有钱可耻，我当屌丝光荣。我是说，我和胡清爽是泾渭分明的关系。两条平行线不该交叉的关系。她和肖小虎门当户对，我和我对象门当户对。各行其是。至于我是不是喜欢胡清爽的身材，对她没有任何影响，你说是不是？”

“胡从容，我打个比方啊，如果一个白富美忽然看上你了，你觉得不可能吗？”

“我不知道啊。我也没心思想这些捕风捉影的事儿。我也极少看电视。闲下来我宁愿闭目养神。”

“嗤，你这也样的人，这样的人生格局，我不晓得清爽他爸为啥叫你当董秘？要你这么说，我大伯和胡总都该在家种地。”

杜菲菲嘴角一动，白生生的脸颊上两个酒涡若隐若现。不知道是不是天然货。但是杜菲菲的骨相上，有种江南女人独有的风韵。她的故乡绍兴，那是鲁迅兄弟的故乡。我记忆里和绍兴有关的，有河汊里的乌篷船，有鲁迅笔下的社戏，有闰土，孔乙己和阿Q，当然还有秋风秋雨愁煞人的秋瑾。

这些只有文人才在意的风貌，作为商人之女的杜菲菲是无兴趣知道的。就和我天生不喜欢圆锥身条的女性一样。

“我的笔头功夫没有问题，我担任秘书也是自认称职的。至于格局，我确实不如胡总，也不如您大伯。”我回敬道。

“你对象是干什么的？”杜菲菲又问道。

“和我一样，都是公司白领。”我说。

杜菲菲忽然一扶膝盖站起身来，加上细细的高跟鞋，足有一米七多。这在女孩子里是高个子了。

“算了，我也不打问你们那些破事儿。不瞒你，清爽跟我说了很多。说你的人品有问题，放着好好的女孩子不要，偏偏喜欢拆烂污。”

“这个神经病，管她什么事啊？我下了班喜欢谁，还要经过她批准？啥叫拆烂污？我碰他们家里一针一线了？”我听到胡清爽到处说我坏话，又是气愤不已。

“好好的女孩子不要，指的是谁？她自己？”杜菲菲笑道。

话说到这里，我真的对杜菲菲这个人失望了。刚才还和我谈格局，现在脑子直接进水。

我苦笑着挥挥手，不知道该怎么和这个人说通道理。结果冲动之下把茶几上的纸杯扫倒了。一口没喝的水全泼到了裤子上。这个狼狈就别提了。

杜菲菲笑出声来：“我和你开个玩笑，用不着这么手忙脚乱吧？”

原来是大智若愚，摆我一道。我气得赶紧探身扯过几张纸巾，到处擦水。

“清爽和和肖小虎谈着，自然不会是她。你这样呆头呆脑，书生气的人，她也看不上。这和你家穷富无关。”

正说着，有个女孩拎着两个盒饭敲门进来。

“杜总，您要的两个盒饭。”

杜菲菲朝着女孩点点头。那女孩放下饭，看看茶几上溢流的水，赶紧退出去了。

“先吃饭吧。我不知道你的口味。要得两个盒饭都是又烧鹅肉。”杜菲菲走过来，拿走了两个盒饭中的一个。

这种大盒的盒饭比较精致，加了例汤，售价都在二十五块钱以上。我们这些人是不敢天天吃的。

“谢谢杜总。”

我不想再啰嗦。比起我来，胡清爽是她多年的闺蜜。胡清爽说我的坏话也就罢了，我不好再说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