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燕海准备午睡时,听见门外有人低语。他这才想起今日请人找了东方凌来,险些就忘记了。

于是,他马上披衣起身出去,正巧看见正准备去偏厅的东方凌,东方凌见他出来了忙迎了上去,突然笑出声来。

“先生可是在效仿曹操赤脚迎许攸的典故?晚辈不才,还不能同许攸比肩。”

燕海觉得脚下生凉才如梦方醒,不由也笑起来。

“瞧我,都老糊涂了。”

燕海折身穿戴整齐方才出来,热络地拉着东方凌道:“我女儿怜舟回京城了,她的茶烹得还不错,我们一同去尝尝。”

东方凌怎会不知燕怜舟的大名。燕海的独女燕怜舟是京城有名的茶艺师,又加上模样悄丽,许多人登门拜访想来拜师学艺或一睹芳容,燕府的门槛都快被踩烂了,可燕怜舟就是不肯见任何人。这可拂了很多人的面子,有人心有不甘,私下议论燕怜舟是高傲冷血之人。

东方凌觉得不然,东临国大部分女人只懂的夫为妻纲相夫教子,鲜少有人会懂得独树一帜自谋生路,只这一点,东方凌便很敬佩她了。

刚到了正厅,东方凌便闻到了醇厚的沁入心脾的茶香,不用多说便知道此茶和烹茶之人都不一般了。

再定睛看去,正厅中央正端坐着一女子,身上的莲青色长裙越发衬得她仙人之姿。

见到燕海同一翩翩公子进来,燕怜舟将手中的紫砂茶盏放下,款款施礼。

“见过东方公子。”行礼后,燕怜舟也没看东方凌是否回礼,自顾自便坐回去摆弄茶具了。

东方凌挑眉,随燕海入座,“怜舟小姐怎知我是东方凌?”

燕怜舟眉目淡淡,开口也是冷冰冰的,“这不难猜。我爹最近身边除了东方凌还会有谁。”

“承蒙先生厚爱。”东方凌也无惧她寒冰似的口吻,表现得依旧毫无瑕疵。

可燕海看在眼里就多有不满了,“舟儿,你平日里对他人冷着脸就罢了,可对东方你还是要规矩周全才是。”

燕怜舟将清亮的茶汤沏入白瓷茶盏中,吩咐下人奉上。听见燕海的责备,她连头都没抬,回答:“与我无关的人,我那般热络做甚。你们说你们的,我做我的。”

燕海脸上多少有些挂不住,正要反驳,不料燕怜舟突然凉凉看了一眼东方凌复而垂下眼:“爹你别白费心思了,他不喜欢我这样的。况且人家已经有了一妻一妾,难不成让我上赶着去做他的小老婆么?”

东方凌有些讪讪地笑了。

燕怜舟是在说自己花心呢。在外人看来却是如此,正妻一有孕立马纳了妾,换做是谁都会说自己花心的吧。

东方凌有苦,却只能往肚子里咽。

燕海一时无言。

“先生找我是有什么要紧事么?”东方凌打破僵局。

燕海这才咳了声,屏退了下人。燕怜舟乐得清闲,安静地坐在长案后为二人烹茶沏茶。

“东方家主,我有一事相求。”燕海难得露出谦卑的模样来。

东方凌受宠若惊,连连摆手:“先生不必如此,说便是了,我定当竭尽全力。”

“你我同去过京城书院,你觉得怎么样?”

不知道燕海为什么突然问这个,东方凌仔细想了想,“恕晚辈冒昧,似乎不是很像是书院。虽说我们去时,看见很多人都在看书背书,可近了细细听也就那么两句之乎者也。”

“我后来又去过一次,特地去寻了院长。院长开始不愿说,我塞了不少好处才开口。你猜怎么着?”

喝了口茶,燕海接着说道:“那书院早就被富贵人家蛀空,成了空架子,外头不知内情的苦寒学子进了书院只能被纨绔子弟欺凌,学不出什么东西。你说,这样的书院怎会培养出为朝廷重用的能人来?”

东方凌这才觉得事情发展有些蹊跷:“那为何不报官?”

“报官?没用的,那些个纨绔子弟家里早就买通了官府,官府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也就罢了。那些纨绔子弟就只要等到时机成熟,就能捐官入朝。若是连京城最大的书院都是如此,就不要提京城其他地方了。”

东方凌面色凝重起来,一时间也不知该做什么。

燕海长长叹了口气,似乎要将心里的郁结吐出:“可恨皇帝昏庸,若是换了皇帝……”

东方凌闻言,忙打断他的话,“先生,慎言。”

燕海也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噤声。

东方凌知道皇帝楚呈没有实权,性格孤僻,但私心里,东方凌还是想帮他一把的。

燕怜舟见东方凌若有所思,走去又为他沏了杯茶,漫不经心问道:“东方公子可知道楚王与太后的开海之争?”

东方凌示意她说下去,燕怜舟旋身坐在他身旁:“我知道的不多,都是从他人口中听到的。楚王似乎对于开海探路很有兴趣,多番提及,可太后觉得此事冒险不同意,就一直拖着不提。”

东方凌点头表示了解,“怜舟姑娘的意思是我可以利用这一点,帮楚王解决问题同时帮到先生?”

燕怜舟点头。

东方凌有些犹豫,却也不推辞:“只是此事还需要细致斟酌,还请先生让晚辈先回去仔细想想。”

燕海自然答应了。送走了东方凌,燕海又回了正厅,燕怜舟正在洗茶具。

“舟儿,这样可行么?我们把全部赌注压在东方凌身上,若是出了问题……”

燕怜舟摇头:“爹你放心吧,东方凌与柳洲言相熟,谁不知柳洲言与皇帝来往甚密。东方凌是言出必行之人,能与皇帝有所牵扯,绝对不是泛泛之辈。”

燕海有些无奈:“只能这样了。这事只有天子出面才有用。”

燕怜舟也不难理解燕海想法,他作为先生怎么也不能看着自己曾经教书的地方沦为他人玩乐儿戏之地。

可这牵扯的旁支末节太多,燕海一把年纪的人是怎么也不愿意冒险的。正巧有东方凌这样的愣头青,拿来做出头鸟再合适不过了。

“只不过,那东方凌若是知道你拿他做挡箭牌,说会砸了爹你的招牌也不一定。”燕怜舟闲散的打趣着自己的爹,一副看好戏的模样。

燕海突然伤感起来:“舟儿,你不懂,我和你娘便是在书院遇到的。我怎么能眼睁睁看着那书院堕落下去,我自己没本事去,所以东方凌那里我会全力协助,哪怕是倾家荡产,也在所不惜。”

燕怜舟不懂,她顶天立地的爹为何突然神伤,却也没有放在心上,多加安慰了几句也就无话可说了。

情爱对于那时候的燕怜舟来说,是最无用的头遍茶水,无味而单调。

书院一事,东方凌同柳洲言商量过后,东方凌是怎么也不愿意入宫的,柳洲言打趣他胆小,出面请了楚呈来相府。

“皇宫是狼窝,我一介凡人还是少掺和为妙。”东方凌把玩着手中的汉白玉瓷盏,笑意浅钱。

柳洲言笑笑也就罢了。少掺和为妙,其实还是要掺和的嘛。

柳洲言看着他沉静的侧颜,越发欣赏。东方凌的野心倒是不小。只是这野心太大,反而会适得其反,希望他懂得。

“最近怎么没见东方夫人与东方你一同过来?那日的郎情妾意可看得人直嫉妒。”柳州漫不经心问道。

东方凌心间一颤:“她有了身子,在府中静养。那日失礼了。”

柳洲言笑说,“没有的事。夫人貌美东方你可真是有艳福。”

东方凌随他笑了笑,看模样他应该还不知道司徒雪的身份。

楚呈到相府时,天色已经晚了。东方凌身子本就不好,等久了就全身疲乏,柳洲言遣人扶了东方凌去休息,自己则在正厅等着楚呈来。

见楚呈来了,柳洲言叫人端上佳肴与楚呈一同享用。楚呈心不在焉,眉头紧锁。

“怎么?又和太后意见相左了?你这皇帝真真做得没出息。”柳洲言夹了一块烧鸭肉慢悠悠吃了,对于他这样已经见怪不怪。

“东方凌呢?怎么不见他。”楚呈不理会他的调侃,敢这么说的,也就是他一个了。

“他身子不是很好,休息去了。”柳洲言眼里突然闪过狡黠的光,“不过,他倒是给我提了个醒。你虽说被太后压着,可毕竟是个皇帝,若是你能笼络住人心,这想要的不也就来了么?”

楚呈摇头:“我早就想过了,可这朝中上上下下大半都是太后的人,笼络人心,何其困难。”

“我们东方可有个妙计,不知君上可要一听?”

楚呈这才来了兴趣:“哦?说来听听。”

“虽说笼络人心,朝中人是首选,可君上也说了,这是件难事。可君上忘记了,马上就是国考了,各个有名的书院都会出些人才来参加选拔,我们只要将自己的人安排进朝中,这言论不就偏向我们这里了么?”

见楚呈若有所思,柳洲言正准备再说,已经被他人抢白。

“太后手下的部分老臣大可安排个爵位,让他们衣锦还乡,再由其他人顶上,杀鸡儆猴又可偷龙转凤,皇帝再怎么说也是皇帝,这些权力还是有的。”东方凌徐徐而来,虽然面色略显病态可底气十足,一双凤眼流转着坦荡荡的清明。

楚呈露出欣赏的神色,笔直望着他发问:“要怎么安排人进去?”

东方凌笑了,眼尾都带着飞扬的自信:“明着自然不可,我早就做好了准备,只欠君上一个承诺了。”

“什么承诺?若是你做成,我定重重有赏。”

“赏便不用了,我什么都不缺。只是希望君上能够下令整顿京城的书院,援助苦寒学子,就算是承诺了。”

东方凌见楚呈有了赞成的意思,连忙加了一句:“我愿意出一部分整顿的开销来协助君上。”

“这倒不必,前一阵子缩减宫中用度,那些应该够了。”楚呈想了想,“那这事就全权由东方你来负责了,柳洲言你从旁协助。”

柳洲言摇了两摇玉骨扇,见楚呈脸色舒缓,不再皱着眉,就开口道:“今儿是个好日子,不若我们来结拜可好?”

楚呈看了一眼柳洲言,应了,东方凌自然不会拒绝。

三人也未拘束于俗礼,就地而跪,歃血为盟,各自饮了一杯烈酒就算礼成了。只是那一段誓词,东方凌无论过了多久也无法忘去。

“盖闻室满琴书,乐知心之交集:床联风云,常把臂以言欢。是以席地班棘,衷肠宜吐,他山攻玉,声气相通,每观有序之雁行,时切附光于骥尾。吾等编开砚北,烛剪窗西,或笔下纵横,或理窥堂奥。青年握手,雷陈之高谊共钦;白水旌心,管鲍之芳尘宜步。停云落月,隔河山而不爽斯盟,旧雨春风,历岁月而各坚其志。毋以名利相倾轧,毋以才德而骄矜。义结金兰,在今日既神明对誓,辉生竹林,愿他年当休戚相关。谨序。”

毕竟,从那时候开始,他们的生活便再也不平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