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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废了倒是不至于,只是…”药神侧耳思考了片刻:“只是痊愈了之后,怕是再不能弹琴了。”

干宝摇摇头:“我本就不会弹琴。”

“那边也没什么了。”药神松了一口气,说实话他真的怕干宝责怪他医术不精。干宝歪着头,怔怔地说:“那,吹笛子呢?”

药神一愣,随后和善地笑道:“吹笛子自是没有什么问题的。”

“嗯。”干宝点了点头,转而向一旁的仙娥说道:“去将我的笛子取来。”

这个仙娥是新来的,对干宝说的话完全摸不着头脑:“姑娘,您哪里有什么笛子?”

干宝闭上眼睛,突然无奈地笑了。是了,哪还有什么笛子。笛子早已随着那个假青龙,一同碎在回心镜里了。她静静地看着自己的一双手,鲜血透过纱布,像雪地上的点点红花。现在的她突然觉得,一同破碎的何止一把笛子。

她轻轻摆了摆手,让药神下去了。她如同梦游一般,在空荡荡的寝殿转来转去,嘴里喃喃自语道:“我也想回家了…”

一只有力的手拍在她的肩上,干宝缓慢地转过身,视线所到之处,看到的是一片银白。洛玉轻声说道:“这不就是在家里吗,你还想去哪?”

干宝摇摇头:“桐梓观,那才是我的家。现在这里,算什么。”她并没有对洛玉的突然到访表示惊奇,她早已和守门的人说好,在这期间到访的人,只有药神和洛玉不必阻拦。

洛玉心头一紧,突然一下子明白了干宝所说的家的含义。他尽力平静下来,对干宝说道:“你现在的手已经这样子了,等你的伤好一点,我带你一起回去,好不好?”

干宝只是空洞地看着前方,既没有表示赞同,也没有反对。洛玉叹了口气,他已经习惯了这样子的干宝。他走过来,轻轻对她说道:“你自己好好将养着,我明日再来看你。”

洛玉刚出干宝的殿门,便见青龙迎面走来。他走上前,对青龙说道:“其实我觉得,青龙殿下不如亲自去看看她。”

青龙把头扭向一边:“我知道她不想见我。”

在干宝养伤的这一段时间,青龙无数次想要见见她,跟她解释这一切,然而他却总被同一个理由回绝,就是干宝不想见他。万般无奈之下,他只能从洛玉与她的交谈中,得知她最近的情况。

“她现在的状态还是很不好。”洛玉轻轻地说:“而且她今天突然提起,想要回桐梓观。”

“她手上的伤都已经这样了,还回什么桐梓观?”青龙一听洛玉说起这个,当真是心急如焚。他觉得干宝大概是疯了,他不知道干宝也同样这么看待着自己。

“青龙殿下,以我与干宝姑娘的交情来看,她在这种情况下,做出什么事情都有可能,您若是真的还在乎她,就请这几日多多关心她一些,以防她做出什么凶险之事。”

青龙点点头,他理解洛玉话里的含义。他再三嘱咐干宝身边的仙娥要尽心伺候,有一点问题都要及时上报。随后他离开了这里,堆积如山的神族公务还等待他去处理,和洛玉不同,他终不能把干宝看作他的全部。

青龙揉了揉眼睛,从堆积如山的公务里醒了过来。昨晚的事务有些多,他处理到半夜,头一沉便睡了过去。他从前不会这样的,只是这一段时间,他仿佛感到自己越来越力不从心。

可能真的是老了吧。青龙自嘲地想象着,虽然他的年岁在一众神仙中绝对算不上大,然而总与干宝在一起,他总觉得她像需要被自己呵护的小孩子。现在的她终于长大了,青龙便愈发感觉自己老了。

他疲惫地抬了抬身子,却看到一个仙娥神色仓皇地跑了进来。他认得那是干宝身边的人,连忙说道:“出什么事了,起来说话。”

小仙娥惊慌失措地抬起头:“昨夜里姑娘歇下得早,我们便也去休息了。今早一醒过来,却不见了姑娘的人影,找遍了宫里的上上下下都没有…”她吓得泪流满面,不住地磕头:“奴婢罪该万死,还望青龙殿下恕奴婢死罪!”

“罢了罢了,你先起来吧。”方才看她那样的神色,青龙紧张得心脏都提到了嗓子眼,待听闻干宝只是失踪,他的心稍稍放下了一些。他知道干宝去了哪里,却不知道他这样前去,她会不会心甘情愿地跟他回来。

干宝茫然地走在凡间的街道上,凡间刚过十五,处处显现出年后繁华落尽的景象。厚厚的积雪掩盖不住地上红红的鞭炮碎屑。不知怎的,红色这种象征着吉祥和喜庆的颜色,此刻落在干宝的眼里却是分外刺眼。她没有注意到,长街上的人都被她吸引去了目光。她一身极素的月白色长袄,在这凛凛的寒风中显得有些单薄,更不用说一双纤纤柔荑一般的手,此刻却缠上了厚厚的纱布。然而此时的她纵使穿了一身这样朴素的衣裳,脸上不施粉黛,那一张脸却是清水芙蓉一般的惹人怜爱。干宝对自己长相从来就没有准确的概念,从前没有,将来只怕也不会有。因此她也完全没有顾及其他人的目光,只管一个人缓步走到一处大门前。

门环处已经生了厚厚的铜锈,干宝尝试着用身子撞了撞,却发现从里面锁住了。她抬起头,“桐梓观”三个大字上面,已经落了厚厚的雪花。

尽管她的手被纱布包裹着,依然不管不顾地敲击着大门。然而即使她很用力地在敲,纱布撞击着厚厚的门,几乎发不出一点声音。她也不顾这些,只傻站在大门口。如果不是吴皓打开了门,只怕干宝要在寒风里站成一个雪人。

吴皓只是听到门口稍稍有响动,便赶来开门。当他看到门口的干宝的时候,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他上上下下地打量了她一会,随后轻轻地问道:“是小九吗?”

“师兄,是我。”干宝满身的雪花也不去抖落,只任由它们融化在自己的肩膀上,打湿本就单薄的衣衫。她迈进桐梓观的院落,许久没有回来,只觉得这里看起来有萧索了许多。干宝转过身,对吴皓说道:“师父呢,我要见师父。”

吴皓站在她的身前,她并未发现,他的身形与从前相比,已然瘦了一大圈,而他的神色也是从未有过的凝重。他低下头,声音低沉地说道:“师父他…已经过世了。”

“你不要乱说。”干宝木然地看着吴皓,一字一顿地对他说道:“人人都瞒着我,人人都骗我。我好不容易回到这里来,你们还是要骗我。”

吴皓嘴角抽搐着对神情恍惚的干宝说:“小九…师父他…真的走了,就在半个月前。小九,你要想开些,师父他…”

干宝什么也听不下去,只是不住地摇着头:“你们都骗我,那我走了。”

她转身便走,吴皓慌忙拉住她。她的衣袖一敞开,便露出了纱布包裹着的双手。吴皓愕然地看向她:“小九,你的手怎么了?”

其余一众师兄弟听到外面的声音,都纷纷从静心堂走了出来。赫威第一个看到了干宝,有些不可置信地叫了一声:“小九?”

干宝僵硬地转过身子,走在队伍后面的是秦笛,还领着一个看起来约莫四五岁的小女孩。如今的秦笛看起来,已经不再像从前一般仙风道骨,而是全身都富有只属于人间的烟火之气。他默默地将小女孩抱了起来,与师弟们一同向干宝走去。

干宝在一众师兄的带领下,有些茫然地走进静心堂。当她看到师父从前穿的衣服,从前捧在手里的书,还有从前总握在手中的扇子时,突然一下子歇斯底里地大喊:“你们让我出去!我要找师父!”她不顾自己手上的伤,一次又一次地撞击着静心堂的门。赫威连忙跑去抱住她:“小九,师父已经不在了,咱们都不要太难过,师父他…”

“你们都在骗我!”干宝扶着门框半跪在地上,爆发出撕心裂肺的大哭:“明明我走的时候,师父还好好的,怎么能说走就走了呢?我不管,你们让我去见师父,我求你们了!”

师兄们见到干宝的这副场景,一时都控制不住,眼眶都有些湿润。他们眼看着干宝的手一次又一次地拍击着木门和地面,伤口崩裂开来,鲜血将雪白的纱布染成一片鲜红。她不顾师兄们的阻拦,拼了命一样用拳头捶着冰冷的墙,用哭到近乎嘶哑的嗓音高声喊道:“师父啊…”

干宝伏在地上,哭到几近晕厥。她将这几个月以来的压抑,几个月以来的委屈,都化成了大颗大颗的眼泪,瀑布一般滚滚而下。师兄们见她如此,也不敢前去劝慰。人人都知道当初师父最疼爱的便是这个九师妹,而一众弟子们中与师父最亲近的也是小九。如今师父骤然离世,谁也承受不住这样的打击,更何况是干宝。

当干宝终于从地上慢慢站起来的时候,从头痛欲裂中睁开双眼,沙哑着嗓子,对师兄们问道:“谁能告诉我,师父他是怎么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