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趁着鹰子詹僵住的那一瞬间,干宝迅速从他的手下挣脱出来,扶着床头大口大口地喘着气,一边手忙脚乱地拢好自己的衣裳。在这种情况下,她能想到自己的头发乱成了什么样子。她的眼眶里渐渐充盈着泪水,猛地抬头看向门口,一个雪团般玉雪可爱的孩子正倚在门框那里,好奇地看着鹰子詹,将肉肉的手指塞在嘴里啃来啃去。

鹰子詹见到那孩子,有些尴尬地理了两下衣服,随后便走到那孩子面前蹲下,小声说道:“无忧,你怎么来这里了?”

被称作无忧的孩子一言不发,仍是不间断地吮吸着自己肉肉的手指。后面一个温柔的女声响起:“无忧,你…”

她这一句话还未来得及说完,抬头瞥见了角落里的干宝,便哑然失声。干宝蜷缩在床脚,伸出双手抱住自己瑟瑟发抖的身子,一双眼睛里有着屈辱的泪光。见到走来的女子,她的第一反应是震惊错愕,随后有些不可置信地颤抖着嗓音试探着说了一句:“璧彤?”

璧彤并未回答她,然而却蜻蜓点水般地点了一下头,算是作为对此事的回应。此刻那个稚嫩的童声打破了一片沉寂:“父君,父君…”

“父君在这呢。”璧彤连忙求救一般地看向鹰子詹,鹰子詹此刻如梦方醒:“嗯?无忧,叫父君做什么?”

无忧终于将不停吮吸的手指从小嘴里抽了出来,奶声奶气地说道:“父君,我…我饿了。”

“身边伺候的人都去哪了?”鹰子詹有点责备地看向璧彤,璧彤躲开他的眼神,无忧却目不转睛地定定看着鹰子詹:“要抱抱,我要父君抱抱。”

干宝看向那个孩子的眼睛,他的眼睛就如同他的名字一样,无忧无虑,像波平如镜的水面。干宝想,没有人会忍心拒绝这样一双眼睛。果然鹰子詹迟疑了片刻,还是张开了双臂,无忧咯咯地笑着,欢天喜地地扑向他的父君。干宝在一旁默默凝视着这对父子,方才那个恶魔此刻已经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眼前这个眼睛里写满怜惜和慈爱的父亲。干宝看得出,他其实是在刻意隐藏这一点,然而人的眼睛是不会骗人的。她只需要看一眼他的眼睛,便已经洞悉了他的内心,那只属于父母而儿女之间的感情,已经满得快要溢出来了。若不是亲眼所见,她无法想象一个人在这么短的时间内能够暴露出如此极端的两面。然而此刻浑身的疲惫与屈辱包围着她,法力在这里被牢牢压制住,她能做的只有蜷缩在角落,静静地看鹰子詹抱着小小的无忧,渐渐消失在她的视线。

璧彤见鹰子詹已经走远,缓步走到干宝的面前。干宝一双眼睛牢牢地盯着她的脸,她知道璧彤一直倾心于鹰子詹,如今也算是修成了正果。那么对待自己,这个鹰子詹曾经深深喜欢过的姑娘,璧彤又会有怎样的举动?天气并不冷,然而干宝却忍不住打了个寒噤。

璧彤从地上扶起干宝在床边坐下,垂下眼帘轻轻发出一声叹息,仍像从前一样恭敬地唤了句:“干宝姑娘。”

被一重重的折磨搞到近乎神经衰弱的干宝转头看向璧彤,发现璧彤也在看着自己,目光仍像从前一样温柔。不知怎么回事,她只感觉无数句话一瞬间堵在嗓子眼里说不出来,什么都做不了,情绪一瞬间被引燃,放声大哭起来。

就像她初初降临在人世间的时候,满腹的委屈和愤懑无处诉说,全都化为了初生婴儿的语言,嚎啕大哭。

璧彤静静坐在她的身边,为她递上了一方手帕。从前若说她没有嫉妒过干宝那是假的,明明她才是陪在殿下身边的人,凭什么只有干宝能够赢得他的心。然而如今她也看透了,无论是她还是干宝,终归都是一样的可怜人罢了。

干宝在一旁哭了不知道有多久,待璧彤回过身子想看一看她的时候,发现她竟然已经歪在床上睡着了。璧彤大约能想到,面前这个烂漫活泼的女孩子在见到她之前遭受了怎样的苦楚和屈辱。她抬手帮干宝盖上了夹纱的被子,目光停留在她的脸上。她的呼吸急促不平,头发散乱不堪,一双眼睛肿得老高老高,最触目惊心的是她右边的脸颊,雪白的皮肤上浮现出一个清晰可见的掌印。

她不由得咬起了牙,细细看起那个掌印来。红肿中泛着乌青,在她羊脂玉一样光滑白皙的皮肤上分外醒目。她无法相信,鹰子詹竟会忍心对干宝下如此狠的手。她不禁抬起手腕,轻轻地触碰了一下那处掌印,直到现在还微微发烫。她不禁倒吸了一口凉气,转头召唤门口的可心进来。

可心缓步走进来,看着床上昏睡着的姑娘,用哈气般的声音对璧彤说道:“娘娘,您有什么吩咐?”

“去拿铜盆舀些凉水进来吧。对了,再拿一条毛巾。”璧彤眼睛仍看着干宝,对可心吩咐道。

“是,娘娘。”可心并不知道他们之间的羁绊,只是单纯地想着,娘娘果然心善,能够如此善待一个被鹰子詹强抢来的姑娘。她转身出去,乖乖地端进来一盆冷水,向床的方向轻手轻脚地走来,怕惊扰到正在安眠的姑娘。

可心用冷水浸透了毛巾,悄悄覆盖在她脸上掌印处。这个时候干宝迷迷登登地睁开眼睛:“嗯?”

可心不知所措地停在那里。璧彤犹豫了一下,还是略带不忍地说了一句:“你的脸…”

干宝连忙朝那个盛满水的铜盆望去,清澈的水倒映出她憔悴的面容。干宝简直不敢相信,这个人不人鬼不鬼的影子竟然属于自己。她接过毛巾,狠狠地摁在自己的双眼上。

璧彤也不言语,只默默看着她。干宝将已经乱七八糟的发髻拆开,沾着些水用十根手指勉强梳了梳,绸缎将乌黑的头发简单束在了头顶,这才坐下,红着眼睛看向璧彤,仍有些泛红的脸上带着一抹苦涩的笑容。她摸了摸自己的脸,轻叹了一声,摇着头笑道:“真狼狈。”

璧彤沉默了许久,这才缓缓地说道:“我也没有想到,殿下会舍得这样对你。”

“对他来讲,我又算个什么东西。”干宝掰了掰自己被钳得酸疼的手腕,无奈地说道。虽然如今他们俩的立场相互敌对,必然不能向往昔一样了。然而鹰子詹如此无情的态度,也的的确确让干宝感到无比的悲凉。

“其实殿下他…”璧彤想说,殿下心里其实一直有她,即使玉簪已经摔断,然而在他的一言一行中,都有昔日干宝留下的痕迹。她却不想再说下去了,干宝也没有再追问。

“你的殿下,他从前不是这样的。”干宝慢慢说道:“他从前不过是个性子有些乖张暴戾的孩子罢了,如今却成了这个样子。想不到王蚩埋进他体内的火灵珠竟如此厉害。”

“姑娘,你不够了解他。”璧彤淡淡一笑,也不多说话。干宝盯着她好一会,突然回想起一件事情:“我记得,你们初初回到神界的时候,你表现得相当反常。”

璧彤稍稍回想了一下,随后低下头,只听干宝继续往下说:“那个时候,我见好好的一个人突然变得这样疯疯癫癫,暗自替你担心得不得了。如今看你一切安好,也就放心了。”

“当时我是在装疯卖傻。”璧彤的语气干脆得出人意料,干宝一时哑口无言,支支吾吾地说:“那你为什么…”

“当时殿下想要我的命。”这句话的语气和上一句一样干脆而决绝,然而其中却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悲伤:“当时归隐臧君刚刚被害,殿下他便想杀了我。我原本就因为归隐臧君的事情受了惊吓,再得知殿下想要除掉我,便惶惶不可终日,精神恍惚。那段时间殿下不知是出于心软还是见我被魇了心智,的确暂且放过了我,待我清醒过来之后,原本想就这样装疯蒙混过去,随后便一走了之。然而那个时候正逢殿下为护灵星君渡法力而元气大伤,岌岌可危。我实在没有忍住,仍是想要再去看看他。殿下好像突然一下子想通了,对我说了一句抱歉。”

“归隐臧君化灭,他便想要了你的命?”干宝想破脑袋,也想不出这两句话中的逻辑关系:“难不成是因为伤心太过伤心而糊涂了?”

“姑娘以为,归隐臧君是怎么死的?”璧彤突然发出一声冷笑,那笑容在这个情境下分外可怖,干宝不由得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归隐臧君,难道不是死于斗牛兽…难道不是死于魔族三殿下狼顾的攻击?她看着璧彤,一种恐惧之感从心底油然而生:“难道,归隐臧君的死,与你有关?”

“姑娘又在说笑了。”璧彤垂下眼帘,又恢复了从前沉静而温柔的模样。干宝急切地追问道:“那,你的意思是…”

“归隐臧君他老人家,其实是死于殿下之手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