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璧彤这句话虽然语气稀疏平常,然而落在干宝耳朵里,却不亚于五雷轰顶。她猛地一下站起了身子,声音都带着颤抖:“你,你说什么?”

“那日,斗牛兽的确前来偷袭,然而以他的修为法力,又怎么会是归隐臧君的对手。”璧彤一面说,一面回忆着往事。这段事情已经过去很久了,她很努力地在回忆,尽量不使自己的记忆出现偏差:“几个回合下来,斗牛兽明显处于了下风。然而归隐臧君毕竟年纪大了,身体状况又不好,经不起这样长时间的拉锯战。他短暂休整了一下,斗牛兽就在这时看准了时机,向他发起新一轮的进攻。”

“然后呢?”干宝听得痴了,她从来没听过有人完整地复述过这段往事,她所知道的一切,原来都不过是其他人的只言片语。

“斗牛兽趁归隐臧君防备疏忽的时刻,猛然扑向前去。归隐臧君一时躲闪不及,,挨了重重的一下。而殿下也是在在这个时候出现的,他见归隐臧君受了伤,毫不犹豫地上前帮他。”璧彤一面说着,一面看向门外,不知道无忧此刻和他的父君相处得如何。

“那这样的话,子詹他是怎么…”干宝此刻彻底糊涂了,鹰子詹明明是前去协助归隐臧君的,怎么就成了谋害归隐臧君的凶手了呢?

“你听我说完。”璧彤打断了她,继续以毋庸置疑的语气继续对她说道:“殿下当时的法力不如归隐臧君,仅仅是比狼顾略强一些罢了。而且狼顾化作斗牛兽的形态,速度上的优势是殿下无法企及的。当时殿下处于极为被动的局面,而急躁之下,他一掌对着狼顾凌空劈下。”

璧彤顿了一顿,舔了舔嘴唇,这才继续说下去:“按理说,殿下这一招足以让狼顾没有还手的余地,然而坏就坏在狼顾的速度上,殿下出手只是稍稍迟疑了一点,狼顾便已经逃脱开来,归隐臧君却躲闪不及地经受了这一掌的力量。”

“什么?”干宝不可置信地长大了嘴巴,她万万没想到归隐臧君竟然是死于这样一个意外。过了好一会,她才支支吾吾地问道:“既然这样,那归隐臧君的化灭…其实是个意外对吗?”

“你一定要这么认为,其实也可以。只是我需得告诉你一句,其实归隐臧君被殿下击倒的那一瞬间,如果及时得到救治,也不至于如此化灭。然而殿下走到归隐臧君面前的那一刻,我不知道他是出于什么样的心理,始终没有向归隐臧君伸出他的手,就站在那里,眼睁睁看着归隐臧君咽下最后一口气。归隐臧君恐怕从未想过,最终竟会以如此方式化灭,他死不瞑目,一双眼睛到死都怒目圆睁。殿下他几次试图将他老人家的双眼闭合,然而都是徒劳,最终只能这样入殓,草草发了丧。”璧彤不知是经历了些什么,如今对于这种事情,都可以面不改色心不跳地说出,即使那是从前让她恐惧到发狂,险些丢了性命的事情。

“那,子詹他为什么会要你的命?”刚刚听到这个惊世讯息的干宝一时无法接受,说话的声音都微微变了调。此刻璧彤表现得倒是平静无比:“自然是因为一不小心被我撞破了,我看到归隐臧君被殿下击倒的那一刻已经慌了神,浑身都吓软了,根本迈不开腿,眼睁睁地看归隐臧君仰面倒在地上,一直到咽下最后一口气的整个过程,浑身像被定住了一样,脑子里也是一片空白,一直到被殿下发现。”

“这样…”干宝还未能完全从震惊中走出来,转而看向璧彤。璧彤那淡然自若的模样,深深地刺痛了她,她想,一个人究竟经历过怎样的千锤百炼,才会将那一颗七窍玲珑心磨炼得宛如生铁浇筑而成?

干宝真真切切地感觉到,从前面对着璧彤的时候,她始终是那个柔弱而倔强的姑娘。那个时候她的世界也是单纯得很,满心只是鹰子詹,只需要跟在他的身后打点好他的生活,日子过得似乎也算是顺心。而那时候的干宝每天和青龙打打闹闹,站在璧彤身边充当的是护花使者的角色,谁曾料想有一天两个人会站在这样尴尬的局面上,完成身份性格的对调。两相沉默,互不言语。

“那,后来呢?干宝还是忍不住问了一句。”

“后来殿下被神族所抛弃,被魔界的四大魔兽接纳拥戴,成为了这里的新一任魔王,也如约将我册为王妃。只要乖乖听话不争不抢,我的日子将会过得很好。如今殿下不仅履行承诺娶了我,我们之间还有了无忧,甚至在我难产的时候,他选择的也是救我而不是孩子。对于这些,我知足,但却不能常乐。”璧彤平淡而麻木地说着这些话,在干宝听来分外让人心碎。她的确没有做错什么,然而此刻在这种境况下,她莫名觉得欠了璧彤许多许多。

“你既然已经知道了他是一个什么样的人,为什么还会同意嫁给他?”干宝看着她的眼睛,她觉得纵然璧彤从前对他痴心一片,然而既然知道了他是这样一个恶魔,就应该早早对他避之不及。然而璧彤也只是莞尔一笑:“因为我是真的全心全意地爱着殿下。无论殿下是生还是死,是神或是魔,我爱的自始至终就是殿下这个人罢了。”

干宝一时哑口无言,漠然地看着璧彤。此刻她倒是想明白了一件事,此刻她站在自己的角度,固然觉得这璧彤实在是可悲可叹。然而一旦互换了身份,换成她从小跟在青龙身边,一直以来被灌输青龙就是她的全部世界,而最终青龙却喜欢上了别人,干宝所能做出的事情,未必就能比眼前的璧彤更高级。有的时候我们自以为的高瞻远瞩,不过是因为没有见识过深陷于泥沼中苦苦挣扎的人罢了。

“青龙。”朱雀走进青龙的寝殿,里面为大婚所悬挂的种种物事依然在,短短的时间内,却积了厚厚的一层灰尘。而青龙坐在几个破败的灯笼中间,见到朱雀时,布满血丝的两只眼睛终于焕发了一点光彩:“你来了。”

“经过我们的逐一排查,基本可以排除是神界以内的人。”跟在朱雀后面的洛玉抢先一步说道:“然后,那一天干宝屋子里中了迷药的那一群人,据药神的诊断,他们中的是诛心的剧毒,如今命虽然保住了,但是一个个浑浑噩噩,形同痴呆。”

“药神有没有告诉你们这种毒的来源?”青龙连忙追问道。

“药神对我们说,这种毒,他从前只在神魔交战期间,在损伤的士卒身上见过。据他说,这是一种魔族的秘制迷药,叫做魂消散。这魂消散与普通迷药的区别就在于,普通的迷药药效一过人就会恢复正常,而一旦中了魂消散,轻则疯疯癫癫,重则会丢了性命。”洛玉说着说着,神色愈发沉重,青龙突然站起身子:“也就是说,干宝…”

青龙这句话一出来,在场的人皆变了脸色。他们不清楚干宝是在一个什么样的情况下被神不知鬼不觉地带走的,若是和这些人一样中了魂消散…后果简直不堪设想。朱雀小心地看向青龙的脸色,发觉他的脸阴沉得仿佛能滴出血。

“不能再等下去了。”青龙斩钉截铁地说道:“必须即刻便赶往魔界,一刻也不能耽搁。”

这次朱雀和洛玉已经没有办法再阻拦他了。朱雀沉默了片刻说道:“倘若你真的执意如此,那我随你一起。还有白虎和玄武,我们几个人纵使打不赢魔族,也好过你一个人去白白送死。”

“嗯。”青龙深深地低下了头,没有什么词语能够形容他现在的心情,这样自上而下蔓延的恐惧之感,是他之前从未有过的体验。倘若这一次干宝真的有半点闪失,他真的不确定自己是否能承受得住。朱雀转头对洛玉说道:“我们离开的这几天,神界的诸多事务便由你来掌管。一旦有紧急的状况便速速前来告知我们。”

“是。”洛玉平静地领了这个使命。他想,倘若不是他如今的身体状况,他本应同他们一齐上阵,如今却落得这样的境地。即使事情已经过去了那么久,他依然无法释怀,或许永远也做不到他表面看上去那样潇洒。

原本他也是盖世的英雄,然而此刻却成了受伤的英雄。

朱雀和青龙当然看不到洛玉平静背后的波澜,他们俩已经在开始谋划前往魔界的具体事宜,以及一旦双方开始交火,怎样做才能保证将损失压到最小。洛玉听着他们的谈话,随着他走出越来越远,那两个人的对话,他也渐渐听不清了。不过,他望向门外的天空,长长地呼出一口气,心里突然释然了些。

毕竟,受伤的英雄,也是英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