干宝走得越近，眼前的那一面镜子越如同一团乌云，她伸手想要拨开那一团迷雾，转眼间，自己便已经穿过迷雾，来到了另一个空间。

她坐在茫茫的雪地上，四面雪花仍在不断飘落，然而周身却已经感觉不到冷。她惊异于眼前这个奇妙而诡谲的环境，尽管是黑夜，但地上大片的雪映着天上惨淡的星光，竟将眼前映得清明一片。她怯怯地迈开步子，凭着直觉向着前方走去。

她小心翼翼地往前迈了两步，突然一个声音在她的身后炸响：“干宝，过来。”

这个既熟悉又陌生的声音让干宝心中悚然。她很想回头，但是却不敢回头，双腿僵硬地朝前方迈动着，却听见身后响起一阵踏雪的声音。她感到心脏都停止了跳动，整个人不知所措地站在那里，随后便感到肩膀上被拍了重重一下，一个低沉又好听的声音在她耳边缓缓地展开：“干宝，我在这里。”

干宝紧紧地咬着嘴唇，不让自己的情绪失控。过了好久，她才把牙关松开，慢慢说出一句：“青龙，是你吗？”

“傻子，当然是我。”青龙从她的背后环住她：“连我你都不认识了。你说，是不是该打？”

干宝已经什么话都说不出来了，紧紧地抿着嘴唇，片刻才吐出几个字：“你，怎么在这里？”

青龙用干宝最为熟悉的姿势将她抱在怀里，下巴抵在她的肩膀，一如往昔地向她轻声说着：“我自然是担心你一个人。”

干宝的脸颊靠在青龙的胸膛，紧紧地抱住她，尽管仍然是满天的风雪，她却一点也感觉不到寒冷了：“青龙，带我走吧，我现在只想回家。”她的声音里已经带了哭腔，青龙的左手环住她，右手轻轻抚摸着她的头发：“咱们这就走，我带你回神界，或是我们一起去凡间，从此以后便只过你想要的日子，再不管这三界之间的纷扰。”

干宝紧紧地抓着他的衣襟：“真的吗？”

“当然是真的。”青龙刮了一下她的鼻头：“我从不骗人的，难道你不知道？”

干宝怔怔地看着他那一双眼睛：“你不想一统三界了？”

“我从未想过一统三界。”面前的青龙笑了笑：“我只想与你一起看尽这太平世上的沧海桑田。”

干宝看着他的眼睛，慢慢从他的身躯中挣脱出来，有些疲惫地笑着：“你不是青龙。”

“你又说胡话。”青龙笑道：“我不是青龙，那我是谁？”

“你不是他。”干宝只是茫然地摇着头，身子向后退了两步，忽然又笑道：“不过，他若是真的像你一样，便好了。”

“你说的没错，我不是你心里想的那个人，我只是个没有灵魂的傀儡罢了。”傀儡冷笑了一声：“你走不出这里了，除非你把我杀掉。”他的嘴角上扬，弧度都与青龙一模一样：“过来，杀了我，你就可以从这里走出去了。”

干宝抽出腰间那把佩剑，鼓足一口气，向他刺去。在剑尖离胸口只有一寸的时候，“青龙”突然惊呼一声：“干宝！你这是在做什么？”

干宝握住剑的手突然停住了，然而理智还是让她强行冷静下来，继续握着剑，向他胸口刺去，只见他痛苦地吐出了一口血，咬着牙，血红着一双眼睛，就那么定定地看着干宝。扑通一声，他一条腿跪到了地上，干宝终于受不了了，把刚刚刺入他胸膛的剑一下子拔出来，眼泪在风雪里狂飙。她一面摇着头说着不要，说着对不起，一面颤抖着手想要继续举起剑再次捅进他的身体。然而只消地上青龙的一个眼神，干宝立刻就全面崩溃了，佩剑被扔到一旁，风雪间只有干宝声嘶力竭的呜咽。

地上青龙模样的傀儡突然狞笑着站起身子，捡起地上的剑，身上的伤口的血迹也渐渐凝固乃至消失了。他一步一步向干宝走去，干宝却仍傻傻地站在原地，只等剑刺过来也不躲闪。

哐啷一声，她袖中的玉笛跌落在地上，摔了个粉碎。

当青龙在千里之外的神界听到那一声脆响的时候，他仿佛听到心脏在一瞬间爆裂，他什么都没有多想，瞬间便通过那笛子知道了干宝的所在。片刻之后，他来到了那一片熟悉的雪地，见到的场景是干宝跪在茫茫的大雪中，那个长得和他一模一样的傀儡手里冷冷地站在一旁，剑刃已抵在了她的脖子上，旁边洒落了一地那玉笛的碎片。

青龙顾不得许多，向那傀儡一掌劈去。傀儡终究是傀儡，无论如何不可能真的是青龙的对手，只消轻轻一出手，便能让对方毫无还手之力。跪在地上的干宝此刻突然睁开眼睛，不可置信地看着眼前的这一幕，一个青龙将另一个打倒在地，然后迅速变成一具白骨，然后在大风中化灭，什么都没有留下。

在傀儡倒下的那一刻，青龙有了一瞬间的失神。仿佛此刻就是自己将自己斩杀于前。待他回过神来的时候，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将干宝揽进自己的怀里。干宝看着他的眼神从未有一刻是这样的陌生，他紧紧拥着她，不知过了多久，才发现她的泪水早已浸湿了自己的衣襟。他摸了摸她的头发，她什么话都说不出来，只是双手将他抱得越来越紧，指甲几乎穿过他的衣裳，刺进他的肩膀里。

干宝神情恍惚地站在自己的寝殿，见青龙正站在门外，不等干宝说话，伺候的仙娥便麻利地跑到门口回话道：“殿下，姑娘这几日仍是不愿见人。”

青龙的心沉了一下，沉默了片刻说道：“知道了，你好生照顾着她，别让她这几日太过劳心费神，以至于伤了身子。”

“是的，殿下。”仙娥应下，心中暗想，青龙殿下每天至少要跑来三次，然而干宝却总是闭门谢客。这样三番两次之后，原以为青龙大概也就放弃了，谁成想他依旧日日来这里，只为远远地看她一眼。

仙娥走回干宝身边，轻轻说道：“姑娘，青龙殿下刚刚走了。”

干宝垂下眼帘，摆摆手示意她下去。随后坐在桌案前，一个人陷入了沉思。自从她上一次在镜子里遇到那个长得同青龙一模一样的傀儡之后，她的头脑就进入了一片混乱。她经常坐在那里发呆，然后就开始怀疑究竟哪一个世界才是真实的。这样的思考总是没有结果的，因此青龙才会一次又一次地被拒之门外。

只是这次，小仙娥实在是忍不住了，她没有直接下去，而是固执地站在那里。她隐约知道两人这次产生隔阂的原因，然而她却并不知道具体的情况。她上前问道：“姑娘…”

干宝大致能猜到她想要问什么，软软地靠在椅背上，听她接下来的讲话。小仙娥停了一停，终于问道：“姑娘，您与青龙殿下…”

“我与青龙在一起的时候，每日便都患得患失。此番落入回心镜里面的时候，我终于看清了我自己，青龙他明明就在我身边，然而我却觉得那个被他杀死的傀儡才真真切切是我想要的那个人。”干宝此刻的心绪一片混乱，说出的话也变得毫无逻辑。仙娥在一旁听得懵懵懂懂，应了一下，便退下了。

干宝闭着眼睛躺在床上，乱七八糟的画面一幕一幕浮现在脑海里。她想到了许许多多，想到了桐梓观里的师父师兄，想到和青龙一起走过的路，想到他们第一次拥抱第一次亲吻，想到了茫茫雪地里，傀儡倒在青龙的面前，四周都是玉笛散落的碎片…

别的还好，一想到那支笛子，干宝就感到头昏脑涨，什么也不想考虑，默默地躺在床上，沉沉地睡过去。梦里自有一番天地，干宝只有在喝醉到不省人事之后有过这种感觉，有时候她在梦里就会想，倘若能够一直停留在梦里也不错，至少能一直过着自己想要的生活，又不用面临现实生活中的许许多多。她顺手掀过被子，蒙住头，此刻什么也不想，只想好好睡上一觉，无论有什么事都等睡醒再说。

“殿下。”青龙刚刚处理完今天的事情，慢慢从书房中走出来，突然望见干宝身边的仙娥急匆匆地赶来，一下跪在青龙面前：“求殿下去看看姑娘吧。”

“嗯？”青龙抬起头：“你家姑娘终于肯见我了？”

“不是…”仙娥涨红了脸：“姑娘今个忽然病倒了，高烧不退，一直说胡话。”

“什么？”青龙不可置信地问道：“我上午去的时候不是还好好的吗？怎么突然就病倒了？”他一面问着，一面匆匆地往回赶。仙娥在后面，头也不敢抬，只是迈着急促的步子在后面紧紧地跟着。

“请药神去看了吗？”青龙一面走，一面转头问她。

“药神已经到了，只是姑娘口口声声喊着殿下，我们几个人一商量，还是要请殿下过来。”

“你们早该来叫我的。”青龙阴沉着脸，脚下离干宝的寝殿已经越来越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