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空空如也的酒瓶子在地上滚了一个轱辘,声音离奇的支离破碎。孙衡夸张的张大了嘴,脸上的笑容尽是讽刺意味:“孤狼和尖刀?老吴,你这是在自我安慰吗?”

怪不得的他要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只是形势所迫。这几天所接收的信息,饶是身为化怨人,深谙世道幻化无常,也难以消化,感觉骇人听闻。

这个狱海崇生,到底是从哪个石头缝里蹦出来的妖孽,怎么什么事都能和它缠裹在一起。从拔舌案开始的十六字谶言开始,再到现在为止一筹莫展的沈、袁双案,虽然没有实质性的证剧可以指向他们,但是,任嗅觉再迟钝的人,也能察觉到是这个狎藏在暗处的宗教在从中作梗。再往前一点,追溯到三年前恩师了凡道长之死,如果真像何博扬所述的那般,他和狱海崇生的梁子,便是结定了。

常言道,君子报仇,十年不晚。呸,真要是血海深仇,哪能等到十年以后。但凡是个有血性的爷们,都会一不做二不休,拼个你死我活。虽然人活一世,总是被条条框框的规矩约束着的,可真到了那份上,规矩只能靠边站。孙衡是个执法者,他比任何人都懂法守法,这事要是摊在旁人身上,他可能会思量再三,可了凡道长不和地,他不是旁人,这位授业恩师,在他心里的份量是空前的。所以,他不能让这位于他而言亦师亦父的恩人死得不明不白,他必须手刃仇人。为这事,他可以无视嘲讽的目光,隐忍三年,只为找寻犯案者何人,以及他的蛛丝马迹。时至今日,在他终于得知谋害恩师的罪魁祸首姓甚名谁的时候,却被人轻视到可以戏耍的程度,他甚至都他娘的找不到那王八蛋老巢在哪,空有余恨无处雪,怎么不叫人操蛋。

终归是做了三年的兄弟,虽然孙衡讳莫如深,吴象也能揣摩出个二三来。他站起身,揽住老友的肩膀,冷调的声音在耳根处响起:“急什么?是狐狸总会露出尾巴的,你们条子爱说一句什么话来着,法网恢恢疏而不漏。看着吧,狱海崇生的铜墙铁壁,马上就要被撬开个口子了。”

“别逗我了,成不?”孙衡仿佛听到了一个天大的笑话,一伸手,把勾着他肩膀的吴象搡开了些。

吴象愕然一怔。

震惊的不只有吴象,孙衡本人也是。他错愕地看着自己搡得一屁股坐在地上的兄弟,涨红了整张脸,嘴角动了动,没说出话来。

吴象自己从地上爬了起来,苦笑地叹了口气,轻声说道:“胖子,我们已经找到打开那扇门的钥匙了。”

这是非常平静淡然的一句话,却如一道闷雷,响在了孙衡的耳朵里。他像个木头人似的,难以置信地看着吴象眼睛,期望他能给出一个合理的解释,而不是仅仅是给他画了一张充饥的大饼。

吴象又叹了一口气,用很轻地声音说道:“上午在市中心医院的时候,白夜找到了我。”

孙衡想了想,问:“就是你在病房无故离开这会子时候的事?”

吴象道:“应该说是那家伙谴了一只傀儡把我请了去的。”

“傀儡?”孙衡眼里的疑虑乍起,很快便消失得无影无踪。在伏击王浩的时候,他就见识过白夜的本事,那样从骨头里透着强悍的男人,操纵傀儡这等术法,于他而言,不过易如反掌的雕虫小技。但敢在医院这种人头攒动的地方施行法术,孙衡不知该赞他高章,还是嘲他有恃无恐。

“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他带给了我几个信息。”吴象捡起茶几上的烟,抽出一支来,捏在两指之间把玩。

“什么信息?”孙衡凑了上去,很自然把替他把烟点燃了。

“这么说吧,钥匙就是他给的。”直视无视孙衡的震惊,吴象缓缓地抽了两口烟,“胖子,那小子告诉我,吸毒成瘾,也许是人放出的一个烟雾蛋,沈雅芙魂体状况突兀的真正原因,极有可能是受催眠影响。”

孙衡表情凝重:“这跟我提出来的受摄魂术所惑大同小异。”

吴象不置可否地笑了笑:“是,大同小异。我虽然不是尽信,但也找不到合理的解释,所以,姑且就这么认为吧。”

孙衡忍不住翻了个白眼:“不是尽信?那为什么在刚刚我提出摄魂术之说的时候,你没有发表异议?”

吴象一脸促狭:“怎么着,孙在警官,给您留点脸面?您还真当真了?”

“呸!”孙衡一脚踹了过去,他就知道这犊子没安什么好心,非得踩自己一脚心里才痛快。

“好汉饶命,您这一脚力达千钧,要真下来了,小的我可就只能在病床上躺着了。”吴象举起双手投降。是了,就这样,这种气氛才对,刚刚那样的沉重简直要磨去人半条命。

胖子都有颗纤细的心,孙衡也不例外。他知道吴象的用心良苦,顿时就有了种热泪盈眶的冲动,垂下头,很劲轻地说了一句:“老吴,谢了。”

吴象权当没有听到,漫不经心地享受着尼古丁给神经带来的舒缓。孙衡知道他是不想在这种事情上,娘们兮兮的扭捏墨迹,咳嗽一声,转换话题:“说出你的原因。”

语音一落,又补充道:“不认同催眠和摄魂术的原因。”

“原因?你真的看不明白么?”吴象噗嗤一笑,露出一口纵使常年抽烟也异常洁白的牙齿。

孙衡凝眉,感觉到自己的智商正在遭受污辱。猛地站起身来,这个近日以来,一直被负面情绪打压的汉子居高临下的看着自己乐不可支的损友,垂在裤线处的拳头,发出蹦豆子般地脆响。意思不而言喻,要是这王八蛋再没个正形,他不介意让他尝尝打落牙齿和血吞的滋味。

吴象憋住了笑,摆摆手,咳嗽一声道:“很明显的事,最大的疑点出现在沈雅芙身上。”

见这犊子端正了态度,孙衡立刻卸去一身煞气,正色道:“怎么说?”

“舌头。”吴象言简意赅地回答中。

孙衡微微一怔。

吴象叼着一点烟蒂,不轻不重地嘬了几口后,把它从唇齿间拽离,烟熏雾缭里缓缓道:“我们这么假设,沈雅芙是做为狱海崇生十六字谶言里的其中一个出现的,所以,她的死亡情境和拔舌案极其类似。那么问题来了,袁雅雯和阮星澜案发现场,都鲜血淋漓,唯独沈雅芙的与众不同。在4号更衣室里,我们找不到任何一丁点儿的血迹。而且更离奇的是她的舌头。我们都知道她的舌头是被后期切除的,也曾推测过,切除她舌头的那人,一定是个用刀的好手。但是匪夷所思的是,她口腔里头残余的锯齿状的舌头,在你们警局的陈尸柜里呆了几天后,消失殆尽了,这个,怕是用催眠术也好,摄魂术也罢,都无法解释。”

孙衡瞪大了眼睛:“什么时候的事?”

吴象想了想:“和李援朝达成交易的时候。”

孙衡蹙起眉:“为什么到现在才跟我说?”

“屋漏偏逢连夜雨,糟心事来了一波又一波,没有机会。”吴象原本是不想解释的,可想到这胖子近日以来越发纤细敏感的神经,只能举手投降。

孙衡张了张嘴,没有说话。

吴象朝玻璃烟缸里磕进一大截铅色的烟灰,烟缸缸是一只小型鱼缸的废物利用,里面积攒的烟头颇为壮观,很是有点横看成岭侧成峰,远近高低各不同的孤桀。

“如果说,沈雅芙之死,是为了所谓的十六字谶言殉葬,那么袁雅雯又是因何而亡呢?假设她们的死亡都是狱海崇生炮制的,那又是为什么她们死法迥异呢?假借妖魔鬼怪的手,宣扬他们地狱临世的教义,不是更加安全有效吗?还是他们当真强大到了有恃无恐的地步?”吴象摸了摸下巴,香烟的雾气在他脸上形成一条笔直的线。

像块木桩子似的站了许久的孙衡不屑地撇了撇嘴,转身坐回自己的单人位上,讥诮地道:“它要真有恃无恐到了这处地步,也不至于像只邋遢的耗子那样,躲在暗处。”

“不然呢?当只过街老鼠,然后被人一棒子打死吗?”吴象轻笑一声,直直地望着孙衡盈满仇恨的眼睛,“人家比起更懂得什么叫韬光养晦,在强大到足以毁灭世界之前,他都会在臭水沟里藏着。”

“这话跟你先前的言论矛盾了。”孙衡垂下眼睛,可眼里的睛绪已被吴象捕获。

“那又怎么地?”吴象浑不在意地耸了耸肩,又是那么浑不吝的地痞流氓做派。

“犊子!”孙衡一脱口就来了脏字,末了又往吴象胸口扎了一把刀子,“老吴,讲实在的,你不觉得阮星澜这事出得有点蹊跷吗?”

吴象眼底地笑意倏然凝成一片寒冰,却装作浑不在意地道:“咱们近来遇见的哪件事不神眉鬼道。”

孙衡道:“就算是杀鸡儆猴,咱们也得想想狱海崇生是怎么知道鸡与猴关系匪浅的吧。”

“陶棠。”吴象平淡如水地说出答案。

孙衡愕然一怔:“你的意思是小陶的身份暴露了?”

吴象点了点头。

孙衡难以置信:“他们是怎么知道小陶的身份的,这不可能啊。”

吴象道:“白夜能知道,狱海崇生为什么就不能知道?拔舌案后,我们搅了第一师范这池死水,小桃子又成日里跟咱们厮混在一起,胖子,别把人都当白痴。”

吴象看到孙衡的脸色在一瞬间变得铁青,他抬起手,把剩得不多的烟吃进嘴里,然后听到孙衡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

“楚文。”

吴象把被牙齿咬得湿濡的烟头捏在手里,不理会赤红的烟星给手指带来的灼热感,偏头示意孙衡接着往下说。孙衡垂在裤线处的拳头捏得死紧,直勾勾地看着吴象,一字一顿地说道:“楚文从陶棠身上感觉到了危机感,然后一手策划这出戏。”

“证据呢?”吴象一针见血地问。

“证据?”孙衡干笑了两声,烦躁地用手揉了揉脸。这他娘的上哪儿去证据去,人家在学生会任要职,是师长眼中的好学生,旁人眼中的天之骄子,将来步行社会,还将是某个领域的顶梁柱。他能单凭直觉和揣测,就能找到刘劲松出一张拘捕令,然后找到人家说,嘿,哥们,我现在怀疑你跟一起蓄意谋杀案有关,请你跟我走一趟吗?当然不能,这才操蛋。

“你这人民公仆什么时候也学我用直觉办事了?”吴象手指一弹,烟蒂准确地落在了烟灰缸里,然后揶揄道,仿佛几分钟不损孙衡几句就浑身不舒服。

孙衡瞪了吴象一眼,自顾自的抽出一根烟,电商之后,深深地吸了一口,就此陷入了沉默。

吴象这次倒是出奇的没有再给孙衡补上几刀,他也在分析楚文这个人。根据小桃子所说,楚文应该与阮星澜一样都与跟狱海崇生有关,那么,他在这个狱海崇生里面,又是一个什么样的角色呢?是和阮星澜一样随时可以被抛弃的信徒,还是真正知道狱海崇生的一些什么秘密?想到了第一次见楚文的场景,楚文当时是跟在吴琼身边,那么,如果楚文与狱海崇生有关联,那么吴琼呢?他发现,狱海崇生已经成了黑夜中的一张大网,不知道网下面罩着多少人,已经不知道有多少人不知不觉与狱海崇生有了关联。

或许,狱海崇生已经远远超过自己的预想,第一师范里发生的这些事情,也许只是让自己看到了狱海崇生的冰山一角。

他再次点着一根烟,仰头躺倒在沙发上,闭上双眼,任由尼古丁充斥着自己的肺叶,一边感受着这如痴如醉的麻痹感,一边思考着这些丝丝缕缕的线索。

这段时间发生的事情太多,虽然都有着相关或者相似之处,然而其中又有些许的差别。吴象觉得自己需要把这些线都理清,才能看出来到底疏忽了什么。是的,他确信自己肯定是疏忽了一些东西,一些很重要的东西。

孙衡看着沉默的吴象,有些无力的学着他躺倒在沙发上,任由自己庞大的身躯把沙发压的吱吱作响。活了二三十年,他非常明白,很多时候都会有这种无力的感觉,就像这三年来时刻惦记着了凡道长的血仇,然而却始终连真凶是谁都不知道。无力感这种东西,对于孙衡而言,就像他这一身肥肉,始终压着他,然而他却依旧顽强的活着。

也许是不习惯两个男人如此沉默这么长一段时间,孙衡迅速的收拾了一下自己的心情,换了一个话题:“话说你这两次到底是怎么回事?还特么检查不出来!”

“什么怎么回事?”吴象的思绪被打断,又重新跳跃到了另一个维度。没有再注意听孙衡嘟囔些什么,他的脑海里出现了一朵罂粟花,如果说陶棠是小辣椒,阮星澜是白莲花的话。那是个有毒的女人。对的,正如小桃子所说,美丽的物件都有毒,那就是个有毒的女人。吴象的脑海里突然闪过一个念头,或许……

“胖子,见过会咬人的蛾子吗?”吴象嘴里突然吐出这么一句,孙衡一愣,莫名其妙的看着吴象。

吴象坐直了身体,看着发愣的孙衡,脸上露出一股意味难明的笑,眼神亮的吓人:“胖子,你还是有点用处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