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终日玩鹰,反被鹰啄,这话在吴象身上得到了完美的体现。所以,从市中心医院到阳明小区这一路上,他都闷不作声地憋着口气,丢人,实在是彻头彻尾地丢了一回人。

他仔仔细细地回想了一遍与白夜在天台的巅峰对决。白夜说什么了?实际上有效的词句,满打满算不超过五句。第一,他于昨夜在校长办公室出现过,并对阮星澜施与了紧实救治。第二,无论是在拔舌案,还是由它衍生而来过沈雅芙暴毙案以及袁雅雯自杀案,都与李援朝有千丝万缕的关系。第三,狱海崇生可以对人脑进行一定的操纵,甚至是命令他们无意识的进行自杀。第四,那张老照片里的俏丽女人,与这一整盘错综复杂的棋之间,存在的关联。第五,第五就是他个人对白夜产生的疑问了,他口口声声言明,自己是受人之托,终人之事。那么,那样一个孤高桀骜的人,受谁人托,终何人事呢?值得玩味。

说实话,前四条里除了最后一条,他都有揣摩思索过。只是他受雇于警方,职权能给予多少方便,便有多少不便。私家侦探可能天马行空,只求结果,不讲过程。但是警方不行,警方办案必须有事实根据,否则难以服众。在天台上,如果不是白夜的气势太过凌人,他是决计不会大脑混乱到丢失逻辑的地步。呸,反正就是丢人了,找多少借口都没用。

然,一局不足以定胜负。白夜离去前话里话外的意思是,狱海崇生这趟浑水浑入可测,让他不要不多的涉及,以免吃不了兜着走。可吴象的轴劲儿上头了,谁都拦不住。很明显,白夜一直在追踪这事,他刚从他手上铩羽而归,要不在其它事情上扳回一城,必将寝食难安。

打火机的火舌跳跃,吴象浅浅的嘬了口烟,借助尼古丁的功力安抚好燥动的情绪,才把视线落在茶几上的老照片上。

能拍这种黑白照片的女人,估计都已经到了跳广场舞,含饴弄孙的年纪,但这无碍于她们曾经的美丽。毋庸置疑,照片上的这个女人是好看的。她梳高马尾辫,穿着当时时兴的白衬衣和背带裙。一整张小巧而精致的瓜子脸肆无忌惮地暴露在镜头下,额头极其饱满,所以看上去五官十分深邃,笑起来的时候,透着一股子魅惑的意思。这种女人,纵使在饱尝男女情事,见惯环肥燕瘦的吴象眼里,也是值得为之惊艳的,何况是当年那个纯情的年代。

纯情的年代?吴象将这五个字在口腔之间咀嚼了一遍,倏然眸子一亮,抬腿踹醒四仰八叉陷入单人沙发里打盹的孙衡,言简意赅地问:“胖子,之前让你们查李援朝的过往情史,和他与沈雅芙之间为什么没有生育的原因,现在查得怎么样了?”

“李援朝的过往情史?他和沈雅芙之间没有生育的原因?”孙衡没头没脑地复述一遍,他实在是乏透了,眼睛都睁不开,可纵使这样,也感觉到了吴象如有实质的杀意,登时睡意全无,清醒过来,端坐在沙发上,硬着头皮解释道:“我听头儿提出一嘴,这事好像是交给小李负责了。”

“所以调查结果呢?”吴象分毫不让,他要的不是过程,是结果。

“如果我没有记错的话,你说的之前,不过是昨天的事。”虽然昨天突然事件繁多,但孙衡的记忆不至于不中用到这种程度,确确实实就是昨天早上李援朝来局晨索要尸体过后的事儿。

“那又如何?警方的办事效率就这么低下?”吴象的嘴下从不留情,何况此时的他还是个充满炸药的火药筒。

“老吴!”孙衡的脸色倏然变了,言语间充满了警告意味。吴象被他喝斥得愕然一怔,半晌之后,发出一声嗤笑,感觉自己是条拿耗子的狗。

空气中有一股难以言喻的局促和尴尬,孙衡知道自己是祸从口出了。现在处于多事之秋,在高压与高强度工作的双重折磨下,所有人的神经都处于高度紧张状态,谁都经不起哪怕一丁点儿的敲打。他受一份罪是职责所在,理所应当,但吴象呢,吴象又凭哪点。

“是这样的,昨天老白送修的时候,是李承鹏也就是小李给我送的车。他母亲病重,也住在市中心医院,这个情况,做为家中独子,不能尽孝床前,还得面对高负荷的工作,实在也是不容易。”孙衡最终还是把末尾那句相互体谅的话吞进了肚子里,他知道吴象拗起来,对这些是不屑一顾的。

事实上,素来睚眦必报的吴象此时是真没有闲心计较这等小事,因为他跟大的赌局较上了劲儿。在他看来,既然干了狗拿耗子的事,就不能半途废。反正这出错综复杂的戏,他已经粉墨登场了,要当就当万众瞩目的大武生,绝不演千万人笑的丑儿。

“那,张小璐的口供呢?”既然李援朝的过往情史都没有搞定,那想在此时此记得揪出白夜的老底,简直是痴人说梦了,只有退而求其次,问一问更早之前交待下去的事情。

孙衡微微一怔:“这事头儿倒是说过,这几天忙,我忘记跟你言语一声了。在第一次笔录过后,张小璐按你的要求又被叫到局里询问了一回,结合大礼堂可调用监控来看,她的证词没有任何可疑之处。”

吴象诧异地问:“丝毫不差?”

孙衡点了点头:“丝毫不差。”

孙衡原以为吴象听到这个答案之后会放下心中的疑虑,未曾想到那牲口眼底的豫色不褪反增。吴象从沙发上跳下来,赤脚踩在地上,边走边道:“这就有意思了。”

孙衡没有去问吴象口中的有意思是几个意思,凭他对这头牲口的了解,如果他想吐露一二,就不会使用这种模棱两可的词汇。所以,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抓紧时间养精蓄锐,让自己的思维转速与那个向来脑洞清奇的男人同步才是正道。

三个人是一起从医院出来的,但车子行驶到中途的时候,陶棠就提前下车去了学校,没有跟他们一起回来,所以,客厅里是开了空调的。孙衡惬意地把身体陷在柔软的沙发里,准备彻底放松一下紧绷的神经,可是脑子里嗡嗡作响,就是静不下来,总觉得落下了什么重要的事情。

赤着脚在房子里走了一圈的吴象,手里多了一瓶冰啤酒。粗野惯了的汉子用牙齿直接撬开了啤酒盖,仰脖子灌了一口后,冷不防地问:“现在继续在医院没有说完的话题,袁雅雯死亡前后监控复盘的结果是什么?”

对了,落下的就是这事。当时正说到紧要关头,一打岔,就拖到了现在。开车途中,原本他是想提一嘴的,可当时吴象的表情不对劲,就没敢去触他的霉头。

孙衡尴尬地笑了笑,感觉有些难以启齿,因为在复盘录相带之前,他一直都斩钉截铁的认为,袁雅雯死于自杀。但显然,事实与他相悖,在这一点上,吴象又胜出了一筹。

吴象摸了摸这几天几乎没有刮过胡子的下巴,无需赘言,他都能看出那胖子在别扭些什么。气量心胸再宽广都有攀比心,这无可厚非。孙衡暗地里一直把他当成竞争对手,憋着一口气想要凌驾于他之上一回,这事他心知肚明。可那胖子哪里知道,就在刚刚,他眼里无法逾越的高山,被人当成初初涉世的犊子那样,指点江山了一回。

“老吴,根据监控录相来看,我认为袁雅雯十有八九是被人催眠了,也或者是说,她中了摄魂术。”省去了不必要的繁复描述,孙衡直接说出自己的结论。火烧眉头毛了,没多少时间给以让他娘们似的扭捏。阮星澜已经出事了,下一个会是谁?

“摄魂术?”饶是有心理准备,吴象依旧怔了一怔。在市中心医院的天台上,白夜指出阮星澜和沈雅芙所表现出来的状态,极有可能是催眠效应。而孙衡在此时后提出的迷魂术,显然就更具象化了一些。

孙衡若有所思,苦笑:“没错,就是摄魂术。”

摄魂术是道术中的一种,封神版中广成子的法宝落魄钏,即是摄魂术的使用媒介。而在其他古代典籍中,也有相关的记载。比如说《云溪友义录》有一段写到“祖山人为韦皋摄玉箫魂,斋戒七日,清夜玉箫果至。”此条记录说的是摄魂术召唤死人魂魄。除此以外,《太平广记》也有提到,叶法善为其祖修墓,求李邕作碑文,文成并求书,不许,法善于夜间具纸笔,摄邕魂来使书,书未竟钟鸣而觉,至“丁”字下留数点而止,似成“丁丁点”,世称为“丁丁碑”,或云“摄魂碑”也。此条记录说的是叶法善利用摄魂术来控制李邕来来给他写碑文。

众所周知,人有三魂七魄。三魂为胎光、爽灵、幽精;七魄是尸狗、伏矢、雀阴、吞贼、非毒、除秽、臭肺。三魂七魂分管人体的哪里部分,不予赘述。总而之,正统的摄魂术,统辖人的三魂七魄,视施术者能力对三魂七魄产生影响,威力不可估量,既能控制人心,也能控制人体,既能伤人害人,也能疗魂救人,本无分善恶之分。但因摄魂术威力巨大,后期修习者多注重对于伏矢一魄的控制,用于控制人新,施术者往往心术不正,落于邪道,而渐渐被道门正派摒弃,反是一些邪派分支有所留存,则更加注重伏矢一魄的控制,对于其他三魂六魄的控制方法,逐渐没落,摄魂术也渐渐被称为摄魂迷心术,愈发倾向于控制他人,为正道所不耻。

吴象瞪大了眼睛,手里攥着的酒瓶子差点掉到地上,吓得他赶紧弯腰把还剩大半的啤酒撂在了茶几上,重新坐进沙发里,点了一根烟,一脸凝重:“如果狱海崇生连这种人都网罗得到,真有点让人毛骨悚然了。”

孙衡无言地笑了笑。在这么短的时候内,稀奇古怪的事情接二连三的发生,他早已经不堪重负了。要不是凭着一口硬气撑着,这时的他应该已经垮了。狱海崇生,这个近期以来总是不定期在他脑内循环的名词,似乎缠裹着一层妖治而有毒的神秘面纱。除了已知的信徒阮星澜和嫌疑人楚文曝于水面之外,它仿佛虚无缥缈,无迹可寻。让他和吴象纵使有千般手段,也无处可使。

“操他娘的。”孙衡愤懑地骂了句脏话。除了得不到食物补充的低血糖,他鲜少有让情绪失控的时候,这次实在是郁闷到了头。

猛地起身,孙衡抄起吴象撂在茶几上的酒,一仰脖子,下去的便是一大半。他抓着酒瓶子,笑容无比苦涩:“老吴,我怎么就这么觉得,咱们就是一群被人耍着的猴呢?”

“不,不是猴。”镇定的声音平空而起,是安抚人心的一剂良药。

“不是猴,那也是三尺戏台子上上不得台面的丑角儿,上赶着做了达官显贵们的笑料。”一旦打开了一个口子,孙衡的负面情绪便是一发不可收拾。

吴象不轻不重地冷笑了一声,没去阻挠郁结在怀的孙衡借酒浇愁,他径自站起身来,直视着穹苍上气势如虹的日头,一字一顿地道:“不是被戏耍的猴,也不做拿耗子的狗,是狼,孤入敌阵发了狠的狼,插在心尖上的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