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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夜认为,登顶的最终目的不在于纵揽乾坤的豪迈酣畅,而在于生与死一步之遥的敲打。市中心医院的门诊大楼共有十八层,从底层到顶层的高度是多少米他没有计算过,不过毋庸置疑的是从他现在所站的位置纵身一跃,必死无疑。

半截烟灰落在了铁丝钩挂的罐头烟缸里,耳边倏然响起了不疾不徐地脚步声,白夜停止了低头看表的动作,一趋身,不动声色地与已然出现在楼道口的男人无声对峙。

身形单薄的男人穿着医院提供的病号服,皮肤白如纸色,面部轮廓介于阴柔与刚硬之间,谈不上英不英俊,但有着一双令人过目不过的吊梢眼,这么浑不吝的活土匪,不是吴象是谁。

就像无间道里梁朝伟与刘德华在天台巅峰对决那样,吴象与白夜眼神交锋了好一会儿,这才牵动着嘴角,挺像那么回事的道:“没想到咱们这么快又见面子,你好啊,猎鬼人。”

自从得知所处之地是市中心医院的后,吴象就知道自己与这个深不可测的猎鬼人,势必会有一场晤面。只是他没想到,那个看样子喜欢螳螂捕蝉黄雀在后的高手,会率先按捺不住。

“你比我想象中的来得要迟。”白夜没有心情和他耍嘴上工夫,面无表情说道。

“本来是挺性急的。”吴象浑不吝地耸了耸肩。

“那怎么又不性急了?”白夜把指间的半截烟衔进唇齿间,不动声色地打量着眼前这个满打满算只见过三次面的男人。

“因为就算我慢得像蜗牛在爬,你也得老老实实地候在这里。”吴象扯出一个笑,洋洋得意地道。事实上,在看到那道形同鬼魅的黑影蹿入消防门的那一刹那,他就放弃了对它的追逐。而是优哉游哉地在电梯间等了几分钟电递,乘电梯到达顶层,这才走到几步楼梯到达天台。他从一开始就看出来了,这道黑影不过是个受人操人操纵的傀儡,没有任何恶意,一般人甚至看不到它。谁操作这种秘术的,在市中心医院除了白夜,他想不到还会有谁。

“事实上,我一会还有一个不能缺席的手术,就在十分钟以后。”白夜并未对吴象的聪明绝顶表现出愤怒或是乍舌,这在他看来,原本就是理所应当。

“十分钟足够了。”逐渐与他缩减距离的吴象停住脚步,瞄准了他手里的烟,登时火冒三丈。操,他还以为这孙子是烟酒不沾的五好青年,没想到原来也是个百毒俱全的祸害。那么,前边两次他为什么不接自己上的烟,毫无做为一个烟民的修养与自觉。

吴象原想没节操的吐几个脏字的,可是又找不到这么做的道理,攥了攥拳头,盯住白夜摁进烟缸里的烟头,冷不防地道:“嘿,给我支烟。”

白夜没想到吴象会冒昧地提出这样的请求,明显的怔了一怔,眼睛里浸染了一层不悦之色。他跟吴象打过三回交道,知道这人不按常理出牌,甚至不达目的誓不罢休,无须在小事上与他浪费工夫,于是把手伸进白大褂的口袋,把还剩大半包的烟,整个扔给了他。

吴象稳稳地接住烟盒,万宝路,跟吴琼抽得是同一个牌子的同一款。想到吴琼,楚文那张在他看来娘们兮兮的脸,也不经意地浮在他的脑海中。这小子身上疑点重重,是他还没有来得及去探究的。最近的事情实在是太多了,一波未平,一波又起,他根本分身无力。恨不得自己是孙猴子,拔根汗毛变出百十来个猴子猴孙来替他卖命去。

当然,这种不切实际的幻想只能存在于脑海中,当下还是解决完眼前的事更要紧。吴象扯出了一个旁人轻易察觉不了的苦笑,恬着脸部已经毫不遮掩表现出自己不耐烦情绪的白夜借了个火,等尼古丁和烟碱结结实实地在身体里走了一个来回后,这才开口说话。

“为什么一直跟踪我?”

吴象将如此犀利的部题冷不防的抛出来,为了不过是在第一时间精准捕捉到,毫无防备的白夜给出的真实反应。但这回他失算了,因为白夜的表情是亘古不变的古井不波,连低头看表的姿都是不容置疑地平静从容。他抬起头,看着吴象的眼睛,善意地提醒:“如果你要把这时间浪费在这个上面,那么,十分钟的时候大概是不够的。”

“如果你把紧要得不能由得顶替的手术安排在十分钟,哦,不,五六分钟后,那么,你就不会还有功夫在这里跟我磨叽,更不会把我们的见面,安排在这么一个紧要关头。我说得对吗?白医生。”

白夜眼里的惊异一闪而逝,他仔细打量了眼前这个无论什么时候都胸有成竹的男人一眼,蓦地从鼻腔挤出一个笑音,有样学样的耸了耸肩,沉声道:“没错,我确实不会拿患者的生命开玩笑,但并不代表我,不能拒绝你的问题。”

吴象吐出一口浓郁的烟雾,也耸了耸肩:“这个解释我能接受。”

又一口烟雾经由的鼻腔呼出,吴象思量了片刻,切入正题:“那么,你劳神费力把我拐到之儿来的目的是什么呢?该不是就是为了赏我一支烟吧?”

白夜放任吴象手里的烟在自己的眼前挑衅似的摇晃,眸子半垂,冷声道:“当然不是。”

“那是为了什么?”这是正事儿,而且是关键性的正事儿,吴象马上全省去了嬉笑的样子,凝着眉,表情严肃起来。

此时若是沉默,必是冗长难耐的。所以,吴象对白夜只有十数秒的思索时间,感恩戴德。当他把手里的烟蒂投进行用装水果罐头的铁皮筒里时,听到白色言简意骇地说出四个字:“狱海崇生。”

吴象的瞳孔收缩了了一下。狱海崇生,现在这个名字,是扎在他心头的一根刺,他急切地想要找到它的存在,并且把它连根拔除。

白夜又道:“想必你已经接受到了来自于它的警告,或者说是挑衅。”

吴象悚然一惊,盯着白夜那双挟藏了太多故事的眸子,一字一顿地问:“昨天你在场?”

“不然,你凭什么认为阮星澜这时还能安然地躺在病床上。”白夜没有否认。

“你看到了整个过程,说说当时的情形。”吴象用的是肯定句,然而声音里有了一丝难以察觉的颤意。

白夜的眼神里没有嘲弄,他径自取走了吴象手里捏得死紧的烟盒,给自己来了一颗烟,缓声道:“并没看到整个过程,我是在你给阮星澜做紧急止血的时候到达现场的。根据我的判断,她之所以会做出这种行为,应该是受人控制,类似于医学上的催眠。”

吴象错愕不已,他知道白夜没有详述的这种行为指的是哪种行为。他醒来后,孙衡有跟他透过底,告诉他根据监控记录,阮星澜是自己走进校长办公室的。至于之后的事,他就不得而知了,因为办公室里的摄像头离奇故障了,就显然是有人蓄意为之。

“你的判断?你依照什么判断的,愿闻其详。”吴象的心狂跳不已,他说这话,没有冷嘲热讽的意思。生死攸关的大事,谁都想弄个明白。

“我知道你们中间有一个通灵人……”

“你知道的真多。”

“有意见吗?”白夜抬起眼皮,眼神不寒而栗。

吴象讪笑着没有做声,有人要是胆敢在此时此刻表明自己的意见的话,想必不是疯子就是傻子。他吴象哪一个都不是,他是个聪明人,聪明人与蠢人的不同之处在于,他们知进退,当怂则怂。

白夜抽烟的时候,某些角度有一股子金城武的味道,细长的烟卷夹在修长的指间,说不出来的赏心悦。这种男人,天生就是妖孽,扔在女人堆里头,那就是一种灾难。吴象心想,这辈子要以武力论英雄的话,他铁定是要一败涂地了,而且以现在的状况来看,这犊子的脑袋里面装的也不是浆糊。哪天找着机会了,一定这要把这犊子迷晕,扔到哪个如狼似虎的女人床上,以免日后生出既生瑜何生亮的唏嘘感叹。

磕完烟灰的白夜,漫不经心地看了吴象一眼,那一眼,仿佛能洞悉他脑内所有的龌蹉想法。吴象紧张地吞咽了一口唾沫星子,生怕这个武力值强悍到恐怖的男人一言不和大打出手,讪笑一声,老老实实交代道:“我们中间确实有个通灵人,叫陶棠,是我的搭档。”

白夜对这个答案并不在意,借着尼古丁酝酿完思路才道:“想必你们已经请过在第一师范大礼堂4号更衣室里暴毙而亡的沈雅芙的灵体了。她的魂体是不是懵懵懂懂,一问三不知,仿佛在睡梦中一样。”

吴象悚然一惊,把急欲脱出而口的问句生硬的咽入腹中。他们有自己的办法,白夜就没有自己手段了?何故多此一问,平白添了笑话。

在白夜往铁皮筒里投烟头的时候,吴象难得地克制住了抽烟的冲动。料想着,白夜对沈雅芙案的始末定是一清二楚,也就同有赘述一遍的必要了,直接说出了自己的揣测:“沈雅芙的情况确实和你说的一样,但是她有多年的吸毒史,已经到了静脉注射的程度。我认为,她是在极度的快感中被人谋杀的,所以,她的魂体对事物的反应极其的迟钝,甚至并不知道自己已经处于死亡状态。”

白夜平静的表情让吴象心惊,这个一击便能把自己与孙衡联手也无法匹敌的王浩毙于刀下的男人,倒是的怎样的深不可测。明面上不过是个主治医生的他,怎么可能把事情了解得如此面面俱到,甚至比起受雇于公安系统的自己来,也毫不逊色,太令人胆颤心惊了。

白夜一针见血地问:“既然是静脉注射,那你们在案发现场有找到注射器么?”

吴象被问得哑口无言,分明是日光鼎盛,却感觉到如芒在背。再次在心里认定,这个深不可测的男人,只能为友,不能为敌。

白夜看了看表,时间似乎已久耽搁得太久,他不想在这些无关紧要的事情上白费唇舌了,默了一会儿,开口见山道:“除了昨天夜里的事,是狱海崇生发出的警告。从拔舌案开始,到袁雅雯的死,都是一连串的连锁反应,是谁把这些人串联起来的,不用我说,你也应该心里有数。”

吴象沉默的点头,没有发表意见。他知道,他即将解开围困他许久的僵局,借由旁人的手,这不是不贝悲哀的。

“既然心里有数,你就应该知道,这件案子的着重点该放在哪里。不知道是你真聪明还是真笨,这些我都管不着,我的任务是告诉你,你的揣测悉数没错,你现在要做的是放手一搏,而不该是小心翼翼,束手束脚。因为无论你如何畏畏缩缩,也已经打草惊蛇了,等待你的,就是他们牙齿里的毒囊,你永远猝不及防,你永远措手不及。”白夜没有闲心也无暇去顾及吴象的情绪,温度已经燥热起来了,他没有站在大太阳底下补钙的习惯。

吴象的耳朵开始嗡鸣,大脑里一大团杂乱的线条,他甚至拎不起的优先理清哪一条,把哪一条放在末尾。但他还是抓住了白夜话里的一个关键词,有些木讷地开口问道:“我能知道,是谁让你来跟我说这些的么?”

“无可奉告。”

吴象无奈地笑了一下,这场对弈里,没有棋逢对手的酣畅,他从落子开始,便是兵败如山倒,毫无还手之力。

白夜在不经意间瞥见了他脑门上的细汗,眼神中多少有了一点鄙夷地意思。似乎话头已尽,两个男人心照不宣的没有吭声。约莫一两分钟后,白夜沉默着把就剩下几支烟的万宝路烟盒揣进白大褂的兜里,又掏出一张照片,搁在平整的水泥护拦上,平静说道:“我本不想多此一举,但是,如果你真想弄清整件事情的始末,不妨查查照片上的,那个女人。”

吴象脸上的皮肤都收缩了,嘴唇闭得紧紧的,一双吊梢眼神色复杂地盯着明显是要起身离开的白夜。

“你不需要这么看着我,因为我不过是受人之托,终人之事。”白夜对吴象眼神里的掺杂的内容并不感冒,话音一落,抬脚便走。走到楼道口的消防门处时,却止住于脚步,毫无征兆地道:“对了,拜托我前来跟你见面的那个人还说,希望你能从这个事故里,全身而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