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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第一师范回到阳明小区这二十多公里的路途里,三个人都各怀心事,谁也没有主说话,气氛沉闷得可怕。当老白路过菜市场的时候,谁也没有提起要下车买茶,让吴象大显身手这茬,而是心照不宣地直接驶入了那个破旧不堪的小区。

窗外是陶棠临走打开的,屋里浓稠的烟气散去了不少。空调的遥控器就搁在茶几上,已经摔坏了,所以空调开不了,家里又没有备用的电扇,三个人只有强自忍耐着跟老虎一样凶悍的暑气,没得心烦意乱,比平时多了三分火性。

吴象闷声不吭地拆一条金桥烟的塑封纸,早上带出去的那一包没撑到回家就消耗殆尽了,干瘪的烟盒就扔在家门口的花坛子里,手里的这条是家里的存货。吴象买烟向来都是半箱或是整箱的起拿,从来不买零碎买卖。他知道自己的量,也清楚自己的尿性,弹尽粮绝半夜爬起来出去买烟的事,他是干不出来的。所以只能多做储备,以避免急不可耐地去烟缸里头捡烟屁股嘬的窘境出现。

孙衡一屁股坐在沙发上,搞不清楚今天到底是触了哪路神仙的霉头,怎么稀奇古怪的事接二连三的发生,他都快有点招架不住了。就着昨天夜里头剩下的半瓶矿泉水咽了一整包压缩饼干,孙衡偏头瞄了眼近来很有话语权的吴象,感觉他一时没有开口说话的意思,又把视线放在了一路上同样也是一言不发的陶棠身上。

陶棠现在的头很疼,她大概能猜出吴象的这般反应是为何故,左右不过是因为见识到了狱海崇生妖言惑众的能力。那邪门外道祸害别的任何人,他吴象都能事不关已高高挂起,可阮星澜不行。就算没有广而告之,陶棠也能断言,吴象对那个濯清涟而不妖的姑娘存有非分之想。别看吴象游戏人间了那么些年,可一旦遇到心仪的姑娘,这个浪荡子绝对会像孔雀爱羽、虎豹爱爪一般地爱惜她,舍不得那么受哪怕一丁点的伤害。这一点她知道,她一直都知道。

把怀里的抱枕搂得更紧一些,陶棠眼神复杂地看着,一支烟尽正在往第二支上头引火信的吴象,一时间没按下情绪,口气有些发冲地道:“吴象,有必要这样吗?”

吴象的烟只点燃了一半,听她这么问,停下动作平静地问:“你说的这样是哪样?”

孙衡表情紧张,生怕心浮气燥的两个个一言不合又打起来,话已经挑开了,就断然没有再藏着掖着的必是。

“你喜欢阮星澜是么?”陶棠直勾勾地盯着吴象,她说得很慢,几乎是一字一顿。

“好像是有这么回事。”吴象没有否认,低头继续去点那根没点着的烟。

陶棠的两条胳膊紧紧地抱着怀里那只臃肿肥大的枕头,一时之间语塞,不知道该说什么什么才好。原本做好和事佬准备的孙衡,心里的那股暗火不知怎地腾地一下就冒出来了,额上的青筋乍现,后槽牙咬得嘎嘣作响,眼见着就要按捺不住了,却陡然听到了一记说不清是什么意味地苍凉笑意。

“既然这样,咱们就发现问题,解决问题吧。”孙衡愕然抬眼,而陶棠唇角的笑已褪去,面色变得严肃起来。

“什么问题?”孙衡皱起半边眉头,缓缓松开悄然攥成拳的手。

“狱海崇生。”陶棠看到孙衡眼中露出迷惘,“在调查拔舌案的时候,我就有跟你们讲到过这个名字,当时教内流传着十六字谶言,‘悠悠众谈,禁忌之恋,桂月雅檀,拔舌之判’。”

孙衡点了点头,没有过多的赘言。很明显,陶棠的话不止如此,他不需要在这时发表过多的言论,保持缄默就好。

果不其然,陶棠接着道:“狱海崇生简直就像是一部启示录,而令人匪夷所思的是,事态的发展可印证了谶言的可信度。当然这不是重点,重点是,我的室友阮星澜,她是这个狱海崇生虔诚的信徒。她被这诡谲怪诞的宗教蛊惑到了什么程度,吴象刚刚应该深有体会。”

孙衡愕然地瞥了一眼吴象,大多时候轻佻到有些猥琐的男人这会正沉默的抽着烟,介于刚硬与阴柔中间的脸,浸在浓稠的铅色烟云,看上去说不出的诡谲。更何况,他还一直保持着令人胆颤心惊的缄默。

孙衡道:“这事是挺操蛋的。”

陶棠叹了口气,道:“我今天把你们叫到诊所去,不是耍小孩脾气,非得闹那么一通不可,而是为了解决这事。澜澜对我挺好的,我不想看到她弥足深陷,被邪教给害了。”

孙衡愕然一怔,想到自己在车里头对陶棠那句没头没脑的质问,脸皮开始火烧火燎地发烫。如果面前这个率真的姑娘,玩得了一手勾心斗角的套路,自己又怎么会死心塌地的思慕于她。

“你是什么时候发现的?”沉默已久的吴角毫无征兆地问,手里的烟显然又是新换的一支。

第三支,这是吴象进门以后的第三支烟。陶棠有在心里默数。内里比外在的精明更要睿智十分的男人,在进入沉思的时候总要抽够在三支烟,这是没有人可以打破的规矩。

“一天始!”无奈地深吸一口气,陶棠道,“在第一次告诉你们狱海崇生存在的时候,我就有提到这件事情,只是在当时,没能引起你的注意罢了。怎么,你现在是在怪我吗?”

陶棠心里不是不委屈的,就这件事情她没有过错可言。一开始,她确实提过,当时谁也没把它放在心上。到后来,在发现问题严重了以后,她也急于寻找解决之道,只是没找到合适的时机言说,才拖到今时今日,怪不得她。

“小桃子,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娘们兮兮的了,我没有那个意思,这你还不知道么?”吴象无奈地摇了摇头,他今天算是把这小姑奶奶彻头彻尾给得罪了,得赶紧赔礼道歉。不然旁的不讲,单凭这小妮子能随时地在阮星澜面上给自己穿小鞋这一点,就够人受的了。

“呸!去死!”陶棠心里原本还可以压抑的委屈猛地迸裂出来了,腾地站起来,抡起手里的大枕头,狠狠地更换吴象砸去。

吴象老老实实地挨了一枕头,还能从善如流地不让手里的烟在上头留下窟窿。等陶棠把心里那股子委屈劲发泄完了,这才见缝插针地走到沙发边找个位置坐下,沉声问:“那个叫楚文的男孩,是不是也跟狱海崇生有干系?”

陶棠被他眼里的阴鸷吓了一跳,思索片刻后,认真回答道:“我怀疑是。”

“今天上午,我在回学校的时候,遇到了他们俩。”生怕吴角和孙衡不清楚,陶棠又解释道,“他们俩就是澜澜和楚文。”

孙衡被她这一本正经的模样弄得哑然失笑,而一向会找空子插科打诨的吴象却是难得严肃,只点了点头,示意陶棠接着往下说。

陶棠道:“澜澜沉迷狱海崇生的事,本来我昨天夜里就打算说的,但经过那么一闹腾,就给耽搁了。今天上午我看到他俩表情古怪地在讨论事情,所以有意试探了一番,却得到一个匪夷所思的答案,一看就知道是临时编出来搪塞我的。”

孙衡脸上的肌肉抖动了一下,出声问:“答案是什么?”

陶棠回想当时的场景时不免觉得有些好笑,于是就真的笑出声来,摇了摇头,无奈的道:“他们居然告诉我,要在近期内举行一个歌咏比赛。”

孙衡脸上的肌肉又抖动了一下,瞳孔微微收缩:“这个回答确实怪异,短时间内,连发两起命案。死的人一个是大名鼎鼎的指挥家,一个人威名赫赫的校长,学校没有可能在这个多事之秋举行大规模的学生活动。”

说到这,心思活络的胖子偏过头,朝孙衡投去一记赞赏的目光,道:“小陶,你就是单凭这一点判断楚文身上疑点重重的么?”

陶棠点了点头,又朝着吴象一努嘴,问:“那么你呢?你是怎么知道楚文跟狱海崇生脱不了干系的。”

“直觉。”吴象把不剩一点烟丝的过滤嘴扔进烟缸里头,淡淡地说道。

“呸!”陶棠翻了个白眼,明显认为他这个回答没有可信度。

其实孙衡对吴象疑虑的源头心知肚明,但他不可能罔顾吴象的脸面讲给陶棠听。他总不能没心没肺地告诉那个没见过社会污浊之处的姑娘,她的同学是吴琼养的一条小狼狗吧!

好的陶棠并不在这个问题上纠缠,阮星澜沉迷于狱海崇生的事,才是压在她心里的那块大石头。现在话说透了,石头也就落地了,现在要做的是如何解决问题。在这方面,她向来乖巧懂事,以吴象马首是瞻。

吴象做惯了陶棠的主心骨,更何况他现在思慕于阮星澜,事关意中人的安危,又怎么会不上心。摸了摸下巴,掌心在半长不短的胡茬上缓缓磨砺,思索片刻后,他偏过头,朝孙衡吩咐道:“让活阎王多费点心,那摸摸那孙子的老底吧。”

一个人独占整张单人位的孙衡,扬了扬显示屏还亮着的手机,道:“早办了,这点事还用你吩咐我就不要吃警察这碗饭了!”

“熊样儿!”吴象哑然失笑。

“得瑟劲儿!”陶棠也竖起中指,跌宕起伏的心情总算是恢复到了常态。

强制压制总处于暴动边缘的情绪的孙衡,这才敢如释重负般地露出了今天第一个相对愉悦的微笑,低头又撇了眼手机,接着当他的传话官:“头儿还说,袁雅雯的验尸报告和监控视频一起发你邮箱了,要你看过之后尽快给个答复。”

吴象嗯了一声,偏头去看墙上的挂钟上,下午两点半,时间尚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