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孙衡觉得,武侠小说里,高手过招时的场景,怕也不过如此。一个是头聪明绝顶,把狡猾两个字武装到骨头里的狐狸,一个是匹来历不明,战斗力卓然的孤狼。这两人的较量,胜负难分。

出乎意料的是,孤狼的脾气禀性比想象中的更难以揣测。白夜微微低颌,笑得意味不明。然后毫无征召地转身,钻进了那台价格昂贵,但绝对能与之匹配的路虎车。

孙衡几乎是目瞪口呆,等到车门摔上,这才偏头瞄了眼闷不吭声的吴象。这时,发动机已经开始轰鸣。孙衡拿胳膊搡了搡这会说不上是什么表情的吴象,闷心道:“老吴,人就这么走了?”

回答他的却是正要走却还没走的白夜,路虎的车窗下去一半,坐在车里的人显得居高临下。他的墨镜一直不曾摘除,纵然如此亦是不可一世的傲气凛然。

“杀生为护生,在我看来,手术刀和斩魂刀,没有区别!”

疾驰的路虎是草原上的烈马,城市里的风。等孙衡重新把车停好出来的时候,白夜和他的路虎已然只剩烈日灼心下茫茫地一个光斑。狼行脊岭上,狐走半山腰,孙衡脑海中冷不防地冒出这么一句话,蓦然地百味杂陈。

“杀生为护生?”吴象不置可否地将白夜的话复述了一遍,只觉得穹顶的日光辣眼。低下头,把一直攥在手里的名片又看了一遍,白底黑色,上面的信息一目了然。

“市中心医院胸外科主治医生,白夜。猎鬼人,白夜。”吴象笑了笑,转过身,一把搂住孙衡汗涔涔的脖子,把手里的名片递了过去,道:“胖子,知道怎么做了吧。”

孙衡点了点头,他不是个笨人,对这头狐狸的心思,不敢说了如指掌,却也能揣测个七八分。古往今来,化怨人、猎鬼人、过阴人各自分门立派,无甚交集。这白夜武力彪悍,纵然他和吴象联手也不能较之一二。更何况,他神秘莫测,敌友难辩。是该早做防范,以免被人杀个措手不及。

孙衡把名片收到口袋里,问:“老吴,你说这车祸是不是他耍的花枪?”

吴象斜他一眼:“那未免也太凑巧了吧?”

孙衡道:“老话不是讲么?无巧不成书。要我看,今天这事儿,透着股邪乎劲儿。”

吴象嬉笑着道:“你的老白把人家的豪车给强上了,这事确实是凑巧。但这巧凑得,确实是有点蹊跷了。”

孙衡把整个过程回想了一遍,沉吟道:“你晕倒了,我不听你忽悠坚持要送你去医院,挂了挡,拉了手刹,脚一哆嗦踩了油门,这些都没有毛病。问题就在于,为什么我撞上的不是别人,还是跟咱们这化怨人,过阴人都颇有些渊源的猎鬼人呢?”

吴象挑起眉头看他,嗤笑道:“不容易,真不容易,难为你这木头脑袋还能想到这些。”

“去你丫的!”孙衡横肘一顶,听到吴象倒抽一口气后,这才想起正事,正色道,“被这挡子乱七八糟的事一打岔,差点把正事给耽误了。老吴,你跟我说实话,是不是有事瞒着我?咱们是兄弟,有什么不能对兄弟说的,你看,左右小陶的身体也不舒服,接上去,咱们上正规的医院去,那小诊所哪能瞧病啊!”

“呸!”吴象捂着肚子踹了孙衡一脚,骂道,“还他妈兄弟呢,别给老子上纲上线,既然是兄弟,你为什么不把三年前的事告诉我,遮遮掩掩干什么?不像话!”

“操!”孙衡压根就没想到自己会在这个节骨眼上被反将一军,论耍嘴皮子的功夫,一万个孙衡也不是吴象的对象,人贵有自知之明,他还是识相的认怂闭嘴吧。

好在吴象那股子邪火来无影去去踪,并没有打算在这件事情上跟他纠缠。两人相对无言地沉默了一会儿,最终是吴象率先经受不住正午有太阳残酷的鞭挞了,无奈地叹了口气,道:“走吧,找小桃子去!”

孙衡没说话,一脸心疼地把视线老白那被撞得不成样的车屁股上收回来,跟上吴象的脚步。而跟拉开不过两三孙距离的吴象,猛地停住了步子。他弯下腰,眼神复杂地起了地上的一支烟。

孙衡看出来了,这烟是吴象方才给白夜的那一支。吴大公子总共给过白夜两回烟,两支烟的下场皆是如是,未免有些不留情面了。

虽然人家跟他们压根就没有什么情面可讲,孙衡还是伸手在吴象的肩膀上轻轻一拍:“甭介意,说不定人家根本就不会抽烟。”

吴象挤出一个笑,没有说话。也不近捡起的那支烟沾染了多少尘土,直接咬到了嘴里。等第一口浓郁的烟雾在肺里面结结实实地走了一个来回以后,吴象偏过头,对孙衡道:“白夜的底细,要查仔细,查彻底,任何细节都不要放过。”

孙衡笑了笑,道:“放心好了,这回连他的八代祖宗我都给你查个彻彻底底干干净净,您看中不?”

“对,他的祖宗八代,一个也不能放过。”吴象一口浓烟直接喷到了目瞪口呆的孙衡脸上,呛得那胖子受不住地咳嗽。而始作俑者却毫无自知之明,目光幽远地让那支细长的烟,在指骨间转了一个完整的圈。

吴象的表情不像在开玩笑,孙衡不得不开始扭转自己对这件事情的态度了。吴象说要调查白夜的祖宗八代,那就是祖宗八代,他向来不做无用功,这点毋庸置疑。摸了把快要浸到眼睛里的汗,孙衡摸出手机,对着白夜的名片拍了张照片,连同吴象的要求一起,发了一条微信,这事就算是交给坐镇后方的刘劲松了。

暂停给局长谭宗明汇报工作的刘劲松,没想到得力下属孙衡发来的是这样的一个请求。调查白夜,包括他的祖宗八代,甚至特别点明是吴象提出的要求。这瘦猴,放养的这么些个日子胆子算是给养肥了,都敢抓他软肋蛇打七寸了。

刘劲松哑然失笑,惊动了正在饮水机旁往公事杯里头加水的谭宗明。谭宗明撇过头,望着笑意还是脸上来不及收敛的刘劲松,问道:“笑得这么开怀,是出了什么好事么?”

刘劲松道:“倒也不是什么好事,就是下头的崽子让帮着查个人,你猜怎么着,不仅要查他本人,还要实打实的查他们家祖宗八代。”

“刘劲松,你这活阎王什么时候成了崽子们可能颐指气使的使唤小厮了?”谭宗明叩下红色的热水开头,等管子里的水完完全全地滴干净了,才把杯盖盖上。他喝惯了酽茶,杯子里的茶叶多得不得了,得捂上一会才能喝。

对这个老上线兼老朋友,刘劲松没有什么可隐瞒的,嘿嘿一笑,无不得意地道:“这有什么?底下的小崽子能干了出息了能独挡一面了,当个支使杂役又怎么地。”

谭宗明道:“你说的是上回破了拔舌案的那人吧,叫什么来着?”

刘劲松脸上的笑意不减,点了点头,道:“孙衡,跟了我五六年了,绰号瘦猴。”

“瘦猴?”谭宗明顿了顿,似乎在回忆,愣是没忍住笑出声来,“我记得那小子壮得跟堵门似的,跟瘦猴一诨号实在是沾不上边儿。”

刘劲松神色一暗:“先前瘦着呢,麻杆似的,胖起来这几年的事。”

谭宗明知道,做为警察中的异类,孙衡能在刑警大队占有一席之地,刘劲松是使了劲的。看破,却不说破,这是一门学问。谭宗明端着滚烫的茶杯,掀开盖子,浅浅地呷了一口,道:“狼行脊岭上,狐走半山腰,你活阎王当了大半辈子头狼,临了被个小狐崽子扽了尾巴,该啊!”

刘劲松失笑:“你说错了,我这狼尾巴确实是被人给扽住了,可扽住它的人却不是瘦猴,而是另有他人,那小子才是头活脱脱贼狐狸。”

“你说的是那个私家侦探吧!”谭宗明要是没有手眼通天的本事,也不配坐在这个位置上,向威镇八方的活阎王发号施令了。

刘劲松眼中的讶异一闪而逝,很快便恢复了从容,点点头,道:“没错,就是他。”

谭宗明边走边道:“你在他手下吃过亏?”

刘劲松摇头,想了想,道:“与其说吃亏,倒不如说是教训。那小子教会了我一件事,让我受益匪浅。”

“说来听听。”一声钝响,谭宗明的公事杯被稳稳地放在桌子上,没有响起的晃荡的水声。

“过程就不讲了,他教会我的事是……”刘劲松笑了笑,目光深沉,“勿忘初心,方得始终。”

“勿忘初心,方得始终。”谭宗明把这话放在唇齿间咀嚼了一遍,而后漫不经心地将盖得严实的公事杯再次揭开,视线穿过一瞬之间腾起的氤氲,落在沉浮的茶叶之上,问道:“他要你彻头彻尾清查的那个人,叫什么,有什么来头?”

“叫白夜,是市中心医院胸外科的主治医生。”难得谭宗明对这件事产生了重视,刘劲松不敢怠慢,急忙掏出手里,调出孙衡发来的微信,递给筷的顶头上司,跟着解释道,“吴象这人向来不做无用功,他既然要求彻查详查,就一定有他的用意。我猜测,这个叫白夜的大夫,不是与之前两起错综复杂的连环案相关,就是对案件大有裨益的人,没有其他可能。”

“白夜,破夜为白。”谭明的视线从手机屏幕上收了回来,毫无征兆地盯住刘劲松的眼睛,“这人我听闻过,是个恃才傲物的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