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赔了夫人又折兵的孙衡,回过味来的时候,痛骂了自己一句傻逼。怎么就惊慌失措了呢?他当时完全可以选择先去近在咫尺小诊所接上陶棠,然后连同已然成昏厥中清醒的吴象,一起送到正规医院就诊的,怎么就会在着急忙慌间出了车祸呢?这钱花得冤枉,简直是无妄之灾。

被汗水浸透了的两个大老爷们走路都带着的馊味,推开诊所门,被凉爽的空调一激灵,才算是活了过来。小诊所的规模不大,不过是间二室一室的民房改建而成的,百十来个平方,一医一护的配备。中午这会没病人,大堂的医生便不知道跑到哪躲懒去了。吴象和孙衡也没有喧哗,径自找到了输液室。输液室里头就陶棠一个病人,吊瓶里的水打完了,护士正在给她拔针。而阮星澜就站在一侧,见他俩进来了,也没吱声,点头微笑就算是打过招呼。

一进门,吴象就知道自己和孙衡来得不是时候。如果他没有记错的话,陶棠小时候最害怕的事莫过于打针。她总说那些细小而单薄的针头,会把单薄的手掌扎个通透。所以,每当生病需要去医院的时候,那小妮子就像个一点就着的炮仗,别人挨不得碰得不,连在她身边呼吸,都是一种罪过。他就不知死活地踩过一回雷区,硬生生地被揪去了一绺儿头皮,疼得他龇牙咧嘴,至今仍心有余悸。所以,现在唯一能做的事就是等,等那小姑奶奶心里那股子卸货自我消化了,愿意搭理人了,也就躲过一劫了。

中年护士拔针的动作干脆利落,用快很准来形容也不为过。护士拨完针塞给陶棠一根棉签,不肖嘱咐,小妮子就自己老老实实地拿着去的堵针眼了,并且还礼貌的笑着跟人家护士道了一声感谢。吴象愕然一怔,然后便是释怀。到底是大姑娘了,比起小时候来说,是要长进了不少。话虽然如此,但要他主动招惹一尊蓄势待发地火山是万万不可能的,这叫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

相比之下,孙衡就没有他那么多经验教训了。体重二百多斤的胖子脸上的汗没干透,笑得不太自然,眼里的心疼倒是显而易见。

“小陶,你感觉怎么样?医生怎么说的?没有大碍吧,要不,咱们换家医院再看看?”把手里两个装满零食的塑料袋搁在床头的柜子,孙衡看着病床上脸色苍白的陶棠,忍不住在心里骂自己的娘。当时自己的脑子一定是短路了,分不清轻重,不然怎么可能让那场说不清道不明的车祸耽误时间。

陶棠没有说话,低着头一门心思全在堵针眼的棉签上。孙衡焦躁地舔了舔下唇,一时间不知道如何是好,只得偏过头,求助似地看向比自己更了解陶棠脾气秉性的吴象身上。吴象无奈地耸了耸肩,这种情况,除了陶棠自己愿意开口说话,任何人都无可奈何。

“医生说没有什么大问题,晕倒是因为长期的营养不良和低血糖引起的,以后好生调养,注意营养的补充和摄入,不会对身体造成影响的。”阮星澜是个女人,一个聪明绝顶的女人。她这个室友,成日里把自己伪装成身强体壮孔武有力的大老爷们,实际上不过是个表里如一表里如一身娇体弱易推倒的萝莉。这会儿,小妮子心窝子里憋着的邪火正往于她而言亦兄亦友的两个男人身上撒呢。

“营养不良?低血糖?”孙衡目瞪口呆。低血糖这事他知道,但是怎么会营养不良的呢?他与陶棠同桌吃饭的次数不计其数吧,她一向胃口很好,简直可以说生冷不忌,又怎么会营养不良呢?

阮星澜道:“我也很奇怪,低血糖是一直都有的毛病,但桃子平常又不挑食,怎么还会营养不良呢?要不……”

陶棠猛地抬头,她知道阮星澜接下来要提议送自己去正规医院检查的事了,急忙抢白,瓮声瓮气地道:“路上很堵车吗?你自己看看信息是什么时候发的,怎么用了这么久才来?”

这个你,指的当然是吴象。吴象没想到这小祖宗这么快就解除了警备状态,难免有些不适应。默了会儿,这才笑着道:“回老佛爷的话,路上倒不是很堵车,就是在找停车的时候出了点状况。”

陶棠皱起眉头:“什么状况?”

“也没什么,就是停车的时候出了一场小车祸。”吴象没打算隐瞒,耸耸肩,和盘托出。

这话一出口,三道视线便齐刷刷地聚集到了他的脸上。陶棠和阮星澜是不明所以的震惊,而孙衡的则要复杂得多。虽然他知道,以吴象的手腕,在他正视自己的情感病灶之前,知道什么当讲,什么不当讲。

“你给我说清楚。”棉签的底端在不经意掌心的皮肉,陶棠瞪着吴象,一字一句地道。

“就是停车位不好找,我和你孙哥在路上耽搁的时候,有台车不长眼,亲了老白的屁股。”吴象当然不会把自己在车里晕倒,孙衡着急忙慌之下酿成车祸的事和盘托出。

“你们怎么样?没有受伤吧?”阮星澜不着痕迹地把手往身后藏了藏,满手心的汗。

“人没事儿,就是孙衡的钱包要大出血了,他那台白色桑塔纳都被撞得不成样了。”吴象笑了笑,阮姑娘今天的衣着打扮很令人赏心悦目,要不是最近麻烦事都挤在一块了,他就该对这个实打实对他胃口的美人儿发起进攻了。

阮星澜一个尚未走出象牙塔的女大学生,哪能经受得住吴象如此赤裸裸而又肆无忌惮的目光。要不是凭借着一身好修养,又看在陶棠的面子上,怕是要按捺不住骂他一句登徒子了。

“真出车祸了?”陶棠还是觉得有点难以置信。

“真的,我总不能拿这事忽悠你了,铁证如山,老白就在外边停着呢,要不,老佛爷,奴才搀您去瞅一眼?”吴象嬉皮笑脸,看上去着实没有什么可信度。

“滚!”陶棠咬牙切齿地道。要不是看在有外人在,她非得跳上起来给这头不把性命当回事的牲口两下子。这会只能祈求吴象不要再来招惹她,她的忍耐已经对了极限了。

“得令,老佛爷,那奴才可就真滚了啊。”吴象笑道,那浑不吝的模样,仿佛只要陶棠点头,他就真能把自己团成个球一样。

没见过他这副模样的阮星澜着实是吃了一惊,在她的印象里,吴象是个儒雅的男人,如一坛沉淀得正好的酒,令人上瘾,回味无穷,断然跟眼前这个放浪形骸的扯不上关系。他是有双重人格吗?不然,她怎么见到的是截然不同的两个人。

阮星澜不知道吴象对她起的那几根花花肠子,正是因为他起了色心,才会毫无顾忌地把自己真实的一面展露出来。他看上的女人,爱上的是真实的他,而不是那个会做戏的戏子。他相信,这世上总会有脑袋被门挤了的女人,陪着他一品茗茶,凌乱听风雨!

须不知他在心里如是盘算的时候,陶棠气得已是一佛升天二佛出世。刚用500毫升葡萄糖使自己从身体透支边缘逃出升天的小妮子,还没缓过劲来,又收到车祸这么骇人听闻的信息,一瞬间又是急火攻心。偏偏那刚从鬼门关走了一遭的牲口,还是那么的不着四六。所以,她心里头那些被强自打压的负面情绪,便开始拉旗造反了。

别看吴象嬉皮笑脸的,实际是烟瘾已经犯了。他心里巴不得陶棠大发慈悲赐他一个滚字,这样他就可以堂而皇之的溜出去抽根烟了。可出乎他意料的是,那平日里吃了火药似了的小妮子,居然闷声不吭,这就让他有点纳闷了。摸了摸鼻子,开口问道:“怎么了?奴才哪里又招惹您了?”

这话不问还好,一问,就让陶棠早已蓄势待发的坏情绪找到宣泄口。小妮子红着一又眼,瞪着吴象,破口大骂:“滚开,死癞蛤蟆,你就会欺负人,你给我滚远点,别脏了老子的眼。”

话说得很难听,里头流露出来的感情却不难看。虽然知道陶棠是只带壳的蜗牛,但在毫无准备的前提下,窥见壳里的世界,阮星澜还是不知所措了。孙衡不好说话,在他们仨近日以来的相处中,他总是最沉默也最被动的那一个。吴象总说他懦弱,不懦弱又以能怎样。襄王有意,神女无情,注定是杯苦酒。

“怎么了这是?”始作俑者吴象一见陶棠泫然欲泣的可怜模样,一下子慌了神,他有多少年没见过这小妮子掉过一滴眼泪了?年头久得他都记不起来了。

“滚!”陶棠张翕了几次,就吐出了这么一个字。她不想出洋相,可心里实在恨得很,都不由她做主了。

“怎么了小祖宗,我又哪里得罪您老人家了,我赔礼,我道歉,我错了行不行,您宰相肚里能撑船,大人不记小人过,别生气了,成不。”吴象作揖,可怜兮兮地道。他是真急了,都有点没皮没脸的意思了。

可他这话不说还好,一说竟然把陶棠折腾得又哭又笑地真哭了出来。陶棠哭起来的样子可不好看,跟什么楚楚可怜,梨花带雨都沾不上边。她像个三岁孩子一样嚎啕大哭,看起来又委屈又无助,声音大到直在输液室外头值班的护士给招惹了过来。在那个中年护士的眼里,吴象就是个薄情寡义的负心汉,要不是孙衡拉着,她非得对他进行一场人道主义批判不可。

这叫自作孽不可活!吴象一声叹息,把哭得快要背过气陶棠不带一点情色意味的抱在怀里,修长地五指温柔地婆娑着柔软的发丝,实心实意地道:“我错了行吗?下次再也不拿这种事情跟你的吊儿郎当了好不好,咱们不哭了,你身体也不舒服,咱也不回学校了,咱们回家去,我给你做你最爱吃的蛋黄泡茄子,好不好?”

“真的吗?”陶棠立即收声,虽然难免还着点哽咽抽泣,却是无比的听话温顺,与平日里张牙舞爪的混士魔王磨样差之千里。

“那还有假?咱们这就回去,路上路过市场,把材料给备齐了,今天哥哥就给你好好露一手!”见小妮子屈服于美食的诱惑,有雨过天晴的趋势,吴象松了口气,偏头笑着问站在一侧目瞪口呆地阮星澜,“阮小姐一起来吧,我虽然不常下厨,但手艺还说得过去。”

陶棠悚然一惊,刚刚发了一通邪火,这才想起正事来。她找吴象来,是为了商量狱海崇生的事。如今吴象向阮星澜发出了邀请函,那她便很难找开到开口的了。难道今天要做无用功了?陶棠恼火地攥紧了拳头,暗中埋怨自己太过任性,没有顾全大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