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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么叫屋漏偏逢连夜雨?当下即是也。

孙衡恼火地拍了一把方向盘,耷拉着脑袋下车,思索着该以什么样的说辞才解释这场事故的始末。这事情的主要责任在他身上,这点毋庸置疑。但愿对方车主不是个胡搅蛮缠的主,双方在不惊动交警部门的情况下私了最好。因为他的保险早到期了,近段时间又公务缠身,压根不没来得及去缴费,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更何况,案子现在扑朔迷离,毫无进展,陶棠也还在诊所等着,他实在是没有时间走常规手段,来处理这起并不算大的交通事故。

陆虎的车门开了,开车的男人身高约莫在180公分左右,身形消瘦,皮肤白得不像个爷们,就算是大热天里头,也穿着修身的黑色条纹衬衣和同色的西装裤。他戴着一副样式经典的雷朋飞行员墨镜,所以,孙衡无法鉴定他的表情的愤怒程度。不过俗语说得好,伸手不打笑脸人,赔上笑,总是不会出错。

想到这,孙衡赔上笑,从兜里摸出烟盒来。这烟是他在刘劲松的办公室里顺手牵羊来的,没想到还真派上了用场。

那个遭遇了无妄之灾的男人,似乎天生带有一种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气场,让孙衡本就不怎么真诚的笑容,显得有些尴尬。挠了挠头,略微有些局促的孙衡,硬着皮头道:“对不住了朋友,这事的责任在我,你看该怎么赔偿,言语一句,我没二话。”

“我知道你不想走司法程序,我也没有那个美国时间。”对方倒是个痛快人,登时便明白了孙衡的弦外之音。顿了顿,不着痕迹地打量了眼前的胖子一眼,道:“你是警察吧?叫什么?属哪个派出所?”

孙衡愕然一怔,老实回答:“市刑警大队,孙衡。”

“那么,您贵姓呢?”吴象陡然问道。他是跟着孙衡一块儿下的车,手里的烟已然换了一支新的。在陆虎车车主不着痕迹地打量着孙衡的同时,他也在不动声色的打量着对方。

吴话这话问得正中孙衡下怀,虽然他是矮人三分的肇事者,却也不见得乐意被人当作犯人一样盘问。站在他跟前气势凌人的男人,墨镜底下的眼睛微眯,视线跟刀子似的,全落在吴象的身上。他的话,显然不只是客套,而是带着一股子说不清道不明的力道,那力道很对他的脾胃。

和吴象的眼神对峙起码持续了半分钟,他垂下头,从鼻腔里面挤出一剂意味不明的笑来,然后上前一步,递出一张单薄的名片。

问话的吴象,名片递给的却是孙衡,这是一种无言的挑衅。孙衡又不是傻子,又怎么会看不懂,接过名片,只匆匆扫了一眼,反手便给了一侧的吴象,个中含义不言而喻。

这出戏唱得高章,墨镜男人凌眸一凛,忍不住仔细打量了这两个环肥燕瘦的男人一眼。细微处易得玄机,这两个男人中,谁的话具有分量,显而易见。

吴象手里的名片比寻常的窄上一些,小巧而精致。白底黑字,简明扼要地印着工作单位、姓名、职务以及电话。抬头瞥了一下眼前那个从头到尾没有外露情绪的男人,他道:“市中心医院胸外科主治医生,白夜。破夜为白,白夜,是个好名字。”

纵使戴着墨镜,依旧可以看出有副好皮囊的白夜,仍是面无表情。低颌看了一眼腕上的表,淡淡地道:“你们的保险已经到期很久了,这点大家都心知肚明。所以,我们就没有兴师动众的必要了。事故的责任方在于你们,我的车损耗情况,你们也看到了。我会寄维修费用的账单给你们,结清后,这事也就了了,怎么样?”

“可以。”吴象道。刚刚他瞥见了白夜腕上的手表,好家伙,劳力士,没有三十万下不来。开豪车,戴名表,现如今医生的油水真是令人乍舌。

在一侧当了有一会人肉电线杆的孙衡,瞪了擅自拿主意的吴象一眼。然后搔了搔被汗水浸得油光发亮的脑袋,赔上笑,道:“错在我,维修费用由我这边承担,这没毛病。只是,我能不能提个小小的要求。虽然这个要求有点过分,你要是不同意,按您说的办也行。”

孙衡小心翼翼地看着白夜,觉得自己怪不要脸的。自己违章,对方不胡搅蛮缠也就罢了,他一个大老爷们还抠抠索索不像个男人,没办法,日子难过啊!

白夜倒是痛快,道:“什么要求?”

孙衡又搔了搔头的,感觉指甲都快把头皮刮破了的时候,这才涨红着脖子道:“您看,咱这维修能不能走便宜点的地方。”

说到这,孙衡顿了顿,偷偷摸摸瞧了眼白夜的脸色。见人家不说话,又硬着头皮道:“我知道,您这车是好车,去街边小店里捣鼓是作践了点儿。可那4S店下手实在是太黑了点,要往那去,我下个月就和喝西北风了,您看您给体谅一下,成不?”

孙衡话音一落,吴象差点没笑出声来,这胖子实在是太能得寸进尺了。他大小也是个公务员,怎么会寒酸到这种程度,难道这几天自己下手太狠,把地主斗成了贫农?不至于啊!吴象撇头打量了一眼车门的凹陷程度,不太严重,校正也不是什么有技术含量的事情,哪里都能做,除了花钱多少之外,几乎同差别。所以,孙衡这回钱包的受伤程度,就取决于对面那小子的态度了。

白夜显然没想想到孙衡会提出这样的要求,怔愣了一下,耸耸肩膀道:“放心,我不是一个趁火打劫的人,也没有坑人的习惯。”

孙衡登时心花怒放,忙不迭的道谢。只觉得同样是耸肩膀的动作,旁人做着怎么看怎么潇洒,赏心悦目。而吴象牲口做起来,就透着一股子说不出来的猥琐劲儿。果然,颜值决定待遇,这话一点也不假。

白夜没有虚伪地客套寒暄,他第二次看了眼腕间那块价值不菲的表,没有炫耀的意思,纯粹是因为赶时间。

“你的车还能动吧,麻烦你移个车,我赶时间。”白夜道。既然事情解决了,那就没有继续造堵的必要了。这条道路并不宽敞,所幸这个时间段车流量并不大,若非如此,想要不惊动交通部门都难。

“能!应该能,您稍等一下,我这就去。”事情如此顺利地解决,对方也没有提出苛刻的条件,反倒一切皆随他意,孙衡还有什么好话好讲。当即应了声,准备扭身去挪车。白色桑塔纳也受损不轻,车屁股都有点惨不忍睹的意思了。相比之下,白夜的陆虎就显得好看很多,到底是一分钱一分货。

“慢着!”火急火燎想要去移车的孙衡被吴象一把摁住。他愕然一怔,搞不清这大少爷是不是又要发难。如果是,道理上就有点说不过去了。要是这牲口再口无遮拦开罪面前这尊债主,岂不是更是得不偿失?

不能让这样的事情发生,孙衡不着痕迹地扯了扯吴象的衣解,飞出一记眼马,低声叱喝道:“老吴!”

声音里带着警告的味道,他实在是心急想送走那位连毛细孔里都透逆流而上血气和距离感的胸外科大夫,这个处理结果他心满意足,不想出什么幺蛾子。更何况,陶棠还在那家小诊所里头等着他俩,他们没有功夫可以浪费在这事上头。

“有事吗?”白夜的表情和声音都很平静。

吴象歪歪嘴角带出个笑,声音里是煞有其事的埋怨:“何必着急走呢?老朋友见面,也不喝杯茶,续个旧,这有点说不过去吧?”

老朋友?孙衡挂满汗珠的额头上毫无意外的起了黑线。这孙子也太能胡诌了,他自诩记忆力不差,怎么记不得他俩与这么位土豪有过交集。

“你在开玩笑吗?”白夜蹙起两条剑眉,不耐烦地道。

这是他迄今为止,所表现出来的反应最大的表情动作。吴象自信可以让他在接下来的时候里做出更多反应,甚至是暴跳如雷。这并不是他的恶趣味,而是他认为,懂得喜怒哀乐,才是一个鲜活的人,而不是一具行尸走肉。

“我没有开玩笑,而是你贵人多忘事。”吴象嬉皮笑脸地从口袋里摸出两支烟,其中一支歪嘴咬进自己的牙齿里,另一支弹给了从头彻尾身姿都傲如青松的白夜。

白夜并没有伸手来接,那支只价值两毛钱的金桥烟,几乎没有在空中停顿,便死死地砸进了被太阳烘烤得火热的地上。

“别来无恙,猎鬼人!”

打火机啪地一响,几个字从吴象削薄的唇间不轻不重地吐露出来,却打得不明所以的孙衡晕头转向。

猎鬼人?

孙衡微微张大嘴巴,他和吴象近期确实有猎鬼人有过交集,就在第一师范的校长办公室里。虽然被他们所救的袁雅雯到底还是没有逃脱命运的追捕,但这无碍于他对猎鬼人一门武力值的震撼。那么霸道凌厉的一刀,只一击,便将他和吴象倾尽全力亦束手无策的王浩毙于刀下,怎么不让人心悦诚服,甘拜下风。

猎鬼人一门素来行踪诡秘,难道自己这出鬼使神差般的车祸,竟是歪打正道了?孙衡瞪大眼睛,毫不顾忌的放任目光在白夜脸上来回打转。那天晚上他站得远,瞧得并不真切。可当吴象一语道破天机时,竟没有半点怀疑。不为别的,单凭这人不屈立天地的气势,就假不了。

白夜微微眯起眼,纵有墨镜遮挡,也能让人轻而易举地感受到他眼睛里的杀气。孙衡舔了舔干燥的下唇,而刚从鬼门关走了一遭的吴象则浑不在意,呼出一口烟,漫不经心地问:“左右不过一个星期前后的事,我和孙衡的长相又这么有特点。阁下要真忘了,就得去你们单位的神经科好生做个检查了。”

吴象在说话的同时,目不转睛地注意着白夜的反应。白夜的墨镜始终没有摘下,以至于吴象无法从他的眼神中捕捉更多的内容,这让他很恼火。他的记忆向来超群,从第一眼起就识破了白夜的身份。先前之所以按兵不动,不过是想以不变应万变。可他没想到,白夜的的耐心,比他预期的好。一时间,吴象竟全然看清出他腹中乾坤,那就只能反其道而行之,先下手为强了。

搞不清这两尊大佛唱的是哪一出的孙衡又舔了舔嘴,不明就里,就把自己当作个哑巴,这点道理他还是懂的。只是今天的太阳着实是太凶悍了点,晒得人睁不开眼。

等孙衡个手去的挡太阳的时候,白夜冷不防地道:“你想怎么样?”

“我想怎么样?”吴象笑出声来,伸手把嘴里的拽开,屈指一磕,大半截铅色的烟灰浮散在空中。然后,望着前边那个个头和气势都高了他不止一星半点的男人,半似玩味半似认真的道:“我不想怎么样,就是突发奇想,想弄明白一件事,阁下愿意答疑解惑么?”

白夜道:“什么事?”

吴象又是一记笑音,然后一字一句,说得极其缓慢:“我就想知道,手术刀和斩鬼刀,哪一把合阁下的意?可一把得心应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