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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好,我是阮星澜。如此平淡清浅的一句话,却让久经沙场的吴象恍然一怔。只觉得漫天热辣的阳光,是一张密不透风的网,而他,则是网里的鱼。

阮星澜在电话里头告诉吴象,陶棠昏倒的原因和她们所在的具体位置。诊所的位置在第一师范附近的住宅区里头,并不好找。阮星澜迟疑片刻,开口道:“要不,我还是用微信给你发个准确的定位吧?免得平白耽误了功夫。”

吴象抬头望了一眼蜇人眼睛的太阳,觉得阮大美女说得十分有道理,于是礼貌的表达了感谢。挂断电话的时候,孙衡的车早就冲了出去,白色的桑塔纳2000如一头身手矫健的豹子,在钢筋水泥森森里狂奔。吴象的视线只孙衡那张因肥胖而失了轮廓的圆润脸庞上,停顿一秒便挪开。然后闷头默不作声地抽烟,两人一路无话。

当孙衡火急火燎地把车开到诊所附近时,吴象也没有等到阮星澜的定位信息。好在地方并不如想象中的难找,马路牙子上就立着灯箱广告,上头有指示标,按着方向找,轻而易举就能找到。所以吴象没有再去电话,想当等孙衡找到停车位之后,自己摸索着过去。

现如今,停车难已经成了世界性的难题,所以吴象不管手上富裕还有寒酸,都没有考虑过买车的事。反正现在是个互联网的时代,出行不成问题,他就更加不费这心思了。再者,有坐车的命,谁乐意开车呐!

孙衡费了九牛二虎之力在一个极其刁钻的位置,找到了一个刚刚好的停车位。吴象昨下车的时候才发现,孙衡这车停得极有技术含量,车子的前半部分正好卡在两棵大树中间。副驾驶的车门是别想打开了,压根没有富余的地方,要下车,只能走驾驶位上爬过去。如果吴象是个七八岁的毛孩,没准能把这当个乐子,可他到底是个让他是二十啷当岁的大老爷们了,实在有些磨不开脸面。

离陶棠只有一步之遥了,孙衡心急如焚,哪顾得上吴象肚里那些小心思,扶着车门催促:“赶紧的吧老吴,别磨磨唧唧耽误时间了。”

吴象瞪了他一眼,咬牙切齿地道:“孙子!你就不能把车再往你那边挪挪么!”

“我倒是想,可再挪一点,两边都车门都打不开了,得不偿失。”孙衡为难地挠头,用商量的口吻道,“要不这样,你也别不好意思了,旁边就有个小超市,我到那处去小陶买点零食,你自己个儿爬出来,成不?”

“操!”

吴象愤怒地朝那胖子仓皇而逃的背景啐了口唾沫星子,反手甩上只能打开半个手掌宽度的车门,然后侧过身子,认命地把手撑在驾驶位饱蘸孙衡血汗的海棉垫子上,准备跟钻狗洞似的,从车里头钻出去。可当他迈出第一步的时候,凶猛如洪水一般的疼痛把他打懵了。那痛来得太凶悍,瞬间就蹿至四肢百骸,以至于他无法无法在第一时间搞清楚疼痛的源来在哪里。吴象满头大汗,撑起胳膊肘儿,想把自己摔回副驾驶上,但已经做不到了。

“操!”他骂了一句,牙齿把下唇咬出了血,脑子里面嗡嗡作响,里头各式各样的声音跟一把钝了的锯子似的,拉扯切割着脆弱不堪的神经。世界天旋地转,眼前一团黑暗,什么也看不到了。

“吴象,吴象——”

谁在喊他,那样的着急慌乱,仿佛他晚一秒钟答应,会用天人永隔一样。哦,记起来了,是妈妈,是他的母亲龙伶。

男人都是摔打着长大的,龙伶对他素来严苛,也称谓也是连名带姓的,讲话从来不会用什么宠溺的口吻。如果不是那件事,也许吴象会根深蒂固的认为自己就是块谁也不愿意去招惹的臭狗屎。然而,这狗娘养的老天爷,倒底还是有点良心的。

事情发生在吴象六岁的时候,伯父吴建国家的老保姆不知道发了什么癫,把儿子车祸身亡的责任,一股脑全怪罪在一个身上。她学着电视剧里的样子,趁家里没人的时候,绑架了吴象,并向龙伶和吴建国敲诈勒索一大笔赎金。

在等待救赎的过程中,他被脱光衣服关在一个生铁铸造的狗笼子里面,在短短的不到十个小时的时间里,那个疯婆娘,往他的身上泼了四回黑狗血。起先那些血微热的,到后来,就变得冰凉,带着一股子令人做呕的腥膻味儿。

“你这个从死人堆里爬出来的孽障,把我儿子还给我,还给我!”那个蓬头垢面的疯女人拿刀指着他,歇斯底里地咆哮。

“狗杂种,你为什么要活着,你就不该来到这个世界!”

“我要你用命,来给我儿子陪葬!”

吴象很确定自己当时是极端恐惧和害怕的,但后来就变得麻木不仁了。那把双立人的水果刀到底没有在他的皮肤上留下痕迹,不知道是那个女人的怯懦,还是于不忍心。反正,那场绑架除了满头满脑的血迹,他毫发无伤。最终是龙伶把他救出去的,那会他已经因高烧而昏厥,但依旧清晰的感触到,母亲的怀抱和眼泪。

那样的绑架案在当时很容易侦破,可是龙伶去没有选择报警,而是依约交给了那个掳走他的老保姆一大笔赎金,才反他从鬼门关里救了出来。吴象在很久的一段时间里都想不明白,这是为什么?为什么老保姆的儿子死了,要把罪过怪罪在他的头上。为什么母亲当时不报警?为什么她从来都不许自己与旁人过分亲近,甚至鲜少带自己出门。为什么从小就有人对他指指点点,口不择言的咒骂于他。就因为他是个遗腹子,就因为他没有父亲吗?

吴琼跟他说,龙伶把他从狗笼子里抱出来以后,衣不解带的守了他一天一夜,他那高烧才算退下来。他也在昏睡中,隐约听到母亲给他唱安眠的童谣,用得是她家乡的语言。这件事后,龙伶对他的态度更是三百六十度大转弯,仿佛曾经那个严厉的母亲,只在他的幻想里存在过。而他的母亲,原本就该是那副对孩子溺爱得不得了的样子。

“吴象,吴象——”

又是谁在叫他?吴象蓦地睁开眼睛,与此同时,一滴汗泅进了瞳孔,刺得他生疼。再睁开的时候,天地失顷,左摇右摆。

蹲在地上满头大汗的孙衡,见他眼神恍惚,焦急地问:“吴象,吴象,你感觉好些了吗?看得甭我是谁吗?”

吴象缓慢地抬起头,这才看清孙衡那张比盘子小不了多少的脸。心头一暖,嘴上去不饶人,伸手把那颗大脑袋拨开些,有气无力地笑道:“死胖子,别这么含情脉脉的看着老子,老子是直男,如不了你这基佬的意!”

“滚犊子!”虽然知道那牲口在这个当口耍贫嘴,是为了表示自己身体无碍,让他无须担心,孙衡仍是忍不住破口大骂。

吴象不出话,扯出一个惨淡的笑容。

孙衡莫可奈何地摇头,伸手胳膊搀了一把,让被波箱顶了老半天腰的吴大公子坐舒服了。吴象背靠着座椅,重重地吁出一口气,然后从口袋里摸出烟盒来,顺出两支,一支咬进自己嘴里,一支扔给了站在车外的孙衡。

谁说胖子不灵活,孙衡无比精准的接住了那根细长的香烟,也咬在嘴里,一猫腰钻进车里,把车里的空调开到最大。

海阳的夏天从不浪得虚名,他下车之前拔了钥匙,就这么一会子功夫,车厢里就热得跟个桑拿房似的了。吴象点着了烟,然后把那只丰乳肥臀的打火机递给了孙衡。

孙衡捏着打火机,瞥了眼吴象苍白的脸色,道:“刚刚怎么了?怎么突然就晕倒了?”

“我说是中暑了你信不?”吴象吐出一口尼古丁,随便找了个借口出来搪塞孙衡。看吧,他自己也事不足与外人道,那又何以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呢?之前对孙衡的所做所为,确实是有些咄咄逼人了。

孙衡恼了,搡了他一把:“别扯犊子!”

吴象笑笑不说话,把手伸到窗外,磕掉一小截烟来。孙衡也跟着吸了一大口烟,不耐烦地道:“我说你心里倒里有没有数,不行咱现在就去医院。”

话音还没落,发动机就开始轰鸣了。吴象一把摁住孙衡挂挡的手,笑道:“真没事,再说,咱们是来医院瞧人的,不能没瞧着人,还把自己弄进去了吧,那还不得被小桃子笑话死?”

孙衡怔了一怔,偏头瞅见了不远处立着的长方形广告灯箱。上头标有诊所方向及距离,离他们所在的位置也就不到十米的样子。他一边忧心着陶棠的状态,一边又害怕吴象跟他打马虎眼,感觉那叫一个操蛋。

“跟你说还不信,就是这狗日的天气惹的祸,一会安顿好小桃子,让大夫开两支藿香正气水也就好了。”

“真的?”孙衡眼神怀疑。

“铁定不是煮的。”吴象肯定的点头,嬉笑着道。本来还打算再贫两句的,可话到喉头便卡住了。

“你踩油门了?”他皱着眉头问以怀疑目光审视自己的孙衡。

“呃……腿,腿有点抽筋。”孙衡显然已经知道车子在移动了,咽了口口水,话说得都有哆嗦了。

“操!”

可这并不能解决什么问题,车轮还在滚动,车子不断的往后退,吴象瞥了一眼后视镜,登时头皮一麻,哑着嗓子朝孙衡吼道:“胖子,刹车!你他娘的给老子踩刹车!”

孙衡又是艰难的吞咽了一口口水,他也从后视镜里头看到来车。妈的,倒了血霉了,那可是台陆虎。以现在的车速来说,跟它来个亲密接触,不至于出个人命官司,但是光修理费,给够他这个月薪水白领了。电光火石之间,孙衡愣是抬起了那只因为抽筋而变成没有知觉的脚,踩在了刹车上,可是已然来不及了。

“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