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交易?李援朝仿佛听到了一个天大的笑话。什么时候,拿回自己配偶的尸体,也成为一种交易了。他真是老糊涂了,跟不上这个时代了吗?

“交易?”李援朝依旧觉得难以置信,冷笑道,“谁给你的权利跟我谈交易!”

吴象看着李援朝的眼睛,话说得很慢:“这话儿应该问这里最具有话语权的刘劲松,或者更高一层的领导,比如说谭老虎谭宗明。不过我劝你不要这么做,如果你真的想尽快拿回沈雅芙的遗体的话。”

吴象刻意在最后一句话上加重了语调,他就是要借此看清李援朝的反应。现在这个案子悬之又玄,他要保证每个细节都不被放过,不出纰漏。其实他知道,做为一个丈夫,在案子完结,其他死者都已入土为安时,自己的妻子还躺的停尸间冰冷的陈尸柜里,并且索要被拒,对方还不能提供一个合理的解释时,形动形为上有一些过激或偏激,都是可以被理解和接受的,何况李援朝始终保持着底线。之所以会有那番充满了阴谋论的言论,不过是因为他得看清,这对闻名于海阳文艺界的贤伉俪,在经历数不胜数的诱惑考验后,感觉是否真如传闻中的历久弥坚。

李援朝又是一记冷笑:“你当真以为这个世界上真的没有王法了吗?我可以借助……”

吴象抢白:“对,你可以借助媒体的力量进行维权。可你别忘了,同样也是做为一种工具的媒体,最终是掌握在谁在手上。”

“你……”李援朝哑口无言,毋庸置疑,这一战,他将终溃不成军。既然如此,何苦垂死挣扎呢。

认命一般地扯出一丝苦笑,年过半百的男人缓缓地道:“好,我同你交易。”

在这一整出戏里,沦为背景板和道具的刘劲松与的孙衡,内心无一不是震撼的。于与吴象相识相交时日尚浅的刘劲松而言,这个男人令人出其不料的地方实在是太多的。那小子宛如一个百宝箱,每拿出一个宝贝都让人惊叹到瞠目结舌。难道他真的无所不能?其实不是的,相处久了,他会知道,让他打心眼里头佩服的吴象,生活自理能力极差,住所的卫生环境比狗窝还差。当然,大多数单身男人的住所,都比狗窝好不了多少。

而于孙衡而言,更多的则是挫败,又一次的挫败。无论是斩妖伏魔,还是刑侦办案,他都有越来越多的挫败感。技不如人呐,他没有吴象那么开阔的思维,也没他那么缜密的逻辑,更没有那样语惊四座的诡辩之能。就连对付邪祟的能耐,也不能与那个可自由穿行阴阳两界的人较之一二。若是三年前,那场变故没有发生,他还是化怨人青年一派中的个中翘楚,得到恩师指点,没准能有一番作为。或现在,只能叹一句,命运弄人。

旗开得胜的吴大公子这会可没有功夫去理会,那俩瞠目结舌的哥们复杂的内心戏。毕竟他现在的首要任何,是从刚刚与他达成交易的李援朝嘴里,套取到他想要知道的有价值的东西。

“李教授,木心的从前慢,是您和您妻子沈雅芙的定情诗么?”摸出烟盒,不理会刘劲松和孙衡,直接抽出一根咬进自己嘴里,又将另一根递给了李援朝。

“交易开始了?”李援朝戏谑着道。出于根深蒂固的涵养,他没有拒绝吴象的烟。虽然在他看来,这个男人跟刀子一个锋锐。

“没错,已经开始了。”火舌蹿动,依旧是那只薄荷绿的一次性打火机,上头还有个脸蛋标志,丰乳肥臀的欧美大妞。

“我跟小芙都很中意木心先生的作品,尤其爱读他的诗。”李援朝皱起眉头点了点头,这烟对他来说太烈了,就跟眼前的男人一样让人无所适从。

从进门开始便一直保持着静默的孙衡,此刻内心是波澜起伏的。昨天晚上陶棠通灵的时候,沈雅芙读的就是从前慢。事后,在他们一起讨论的过程中,陶棠曾推测,从前慢会不会就是沈雅芙与李援朝之间的定情诗。现在看来,这个结论被证实了,那么下一个被验证的又会是什么呢?

吴象手里的烟抽得异常迟缓,一方面他所需要知道答案的每一个问题都已经罗列开来,另一方面,他想给李援朝一些舒缓的时候,以后操之过急,反倒适得其反。

等烟抽到差不多一半的时候,这才开口继续问:“她是你的初恋情人吗?”

“是,我们是高中同学,相恋八年,毕业后结婚,一直相敬如宾到现在。”李援朝的心情平复了些,却依旧警惕。因为他得提防着眼前这个善于拿捏人心的男人,在什么地方挖好了坑,等着埋他。

“高中同学,相恋八年。从前慢里的那句,一生只够爱一个人写的不就是你们俩么,确实是令人羡慕的情感。”吴象语调唏嘘感慨,眼神真诚得像是与其围炉而坐的老朋友。

戏子!孙衡在心里暗骂道,并同时竖起中指。

“可是小芙她到底是没有跟我走完一辈子。”李援朝的眼睛湿润起来,烟也抽了一大口。

“依照她的海洛因成瘾程度,先你一步离开是绝对的事,只是时间和方式出人意料。”吴象吐出一口烟雾,平静地说道。

整个人的反应都被那只狐狸密切关注的李援朝表情震惊,满脸不可置信:“海洛因成瘾?开什么玩笑。”

吴象表情严肃:“沈雅芙吸毒多年,并且已经发展到静脉注射的地步,胳膊上都是针孔,做为丈夫,难道你就没有发现任何蛛丝马迹吗?”

“没有。”李援朝摇头,面色苍白,眼睛里瞳仁扩张,显然这个消息对他的打击很大。

同样遭受打击的还是沉默了许久的刘劲松,沈雅芙案的所有信息目前都处于保密状态,她是个瘾君子的事件就被吴象这么口无遮拦的泄露了出来,要是李援朝追问起来,又该如何解释。

吴象当然不会给人留有这样的机会,直勾勾地盯着李援朝没缓过劲来的眼睛,哂笑着道:“李教授,都说你们俩是海阳文艺圈里头最羡煞旁人的一对。可做为丈夫,你连自己的配偶有长年吸毒史的这件事情都不知道,看来传闻不可尽信,见面不如闻名啊。”

李扔进面色铁青,怒吼道:“说够了没有!”

“够了。”声音直接在耳边炸开,吴象的这个反应倒称得上平静。

李援朝的肩膀微微抖动,他似乎想到了什么,盯着吴象的眼睛一字一顿地道:“你们之前跟我说,小芙是死于从地狱归来的王浩之手,我信了,所以可以接受没有凶手接受审讯,被判入狱,甚至枪毙的事实。那么现在,你们又来询问我这些莫名奇妙的问题的目的是什么?凶手难道不是王浩,不是一只无法逮捕归案的鬼吗?”

李援朝越说越激动,到末尾处几乎是用吼的。刘劲松和孙衡面面相觑,看吧,嘴上不把门的下场一发不可收拾的了。吴象倒底不是专业人士,在审讯问询分寸上的拿捏,与科班出身的警察相比,倒底要稍逊一筹。

刘劲松猛地拍把额头,思考着怎么跟李援朝解释沈雅芙案和拔舌案之间的乌龙事件。可那个因口无遮拦而给他惹了大麻烦的吴象,开始动了。

吴象没事人一般地指了指李援朝颓然垂于裤线的手,道:“李教授,烟头再不扔的话,可要烧到手指头了。”

李援朝愕然一怔,这才感觉到灼热感。刘劲松不知道吴象又要耍什么把戏,看不出门道,那就按兵不动。刘劲松按兵不动,那做为部下的孙衡例只能亦步亦趋,静观其变。

吴象的视线跃过地上那支烧到过滤嘴后自燃熄灭的烟头,定在李援朝肌肉微微有些抖动的脸上,轻声问道:“好受些了吗?如果好受些了,那么,我开始回答你之前的问题。”

李援朝愕然一惊,抬眼看他。

刘劲松和孙衡急得肝疼,这牲口太不按常理出牌了。难道他要对这个目前情绪尚属激动的死者家属,竹筒倒豆子一般,交待个清楚吗?

那可不行!刘劲松急忙咳嗽一声,低声喝道:“吴象!”

然早就拿定主意要把事情和盘托出的吴象,对刘劲松的警告视若无睹。抽完了最后一口烟,开口说道:“从目前的证据来看,沈雅芙的案子,并不属于拔舌案的范畴之类。她是在被杀之后,人为切除的舌头。凶手把尸体及现场都伪装成拔舌案的样子,用来迷惑我们视线,干扰我们的侦察方向。所幸,警方发现得及时,亡羊补牵,犹未晚矣。”

李援朝脸上的震惊无法用言语要描述,他需要时间来消化吴象所说的内容,可吴象的话琮有结束,他必须趁热打铁。

在心惊肉跳的刘劲松看来,吴象刚才的那番话说得极其的缜密漂亮。所以,当他再引申出后面的问题的时候,就显得十分的顺理成章。不得不承认,这是一个极度会把控谈话节奏的人,能轻而易举地让旁人的意识跟着他走。

“所以,李教授,为了尽快破案,接下来的问题,请你心平气和地如实相告,可以吗?”吴象诚恳地看着李援朝的眼睛,态度跟之前截然相反,也没有第一次在宁海家园时的气势汹汹。

如果不是认识吴象和三两年光景了,孙衡几乎要怀疑这头牲口是不是某个隐藏的影帝,或是川剧变脸的传人,这情绪切换速快之人,让人拍马不及。

已经在悄然无息间让人佩服到五体投地的吴大公子,依旧保持着谦和诚恳的太度,语调也是不急不徐:“沈雅芙吸毒的事,您当真一点都没有察觉吗?她有没有跟人结过仇?她平时都跟哪些人接触,其中有没有可疑的人物,比如说毒犯子之类的。最后,她和你们学校的校长袁雅雯,关系亲不亲密?”

刘劲松和孙衡算是弄明白了,这小子虚头巴脑了半天,重点就在这最后一句话上。之前三个人坐在一起聊案子的时候,吴象就提出要把沈雅芙切舌案与袁雅雯自杀案,这两件看似毫无干系的案子做并案处理。莫非,他是想在最后的问题之上,找到两者之间的联系,才决定将事情和盘托出的么?

李援朝沉默了好一会儿,然后用极其虚弱地声音说道:“再给我支烟吧。”

吴象点头,闷声不吭地把烟点着了之后,才塞进李援朝的嘴里。因为他发现,这个半百老人的身体在颤抖,他自己也许没有办法打不着火。所以,他不介意在这个时候适时的表达一下自己的歉意和体贴。

李援朝狠狠地抽了一口,等沈郁的烟雾经由鼻腔喷出的时候,才开口说道:“不瞒你说,我是真不知道小芙会吸毒,但凡我有一丝半点的察觉,都会勒令她去戒毒所,把那要人命的东西给从根里头戒掉。”

吴象点了点头表示认同,低声道:“我相信。”

又吐出一口烟雾,李援朝接着道:“在我看来,小芙像个拒绝成长的小女人,她喜欢一切浪漫的东西,偶尔蛮横,但绝对是与人为善。我从高中认识她起到现在,从未见她无故对外人发过一次脾气,如果还有人跟这么一个和善的人结仇的话,那么,这个世界太恐怖了。”

吴象笑了笑,道:“这世界原本就绝对的安全,而且人心隔肚皮。”

李援朝苦笑:“谁知道呢,看不透了,看不透了。”

吴像见他的戒备放松了一些,不失时机地接着问:“您有没有关心过她的经济,会不会是欠人毒资已至招惹上杀身之祸。”

“不可能!”李扔进摇了摇头道,“我在的几日清理过小芙的账户,里面的余额颇多。再到你说的人际关系,你知道,小芙是海阳知名的指挥家,所以她的交际面很广,她的朋友我也不是每一个都认识,至于你问有没有可疑人物出现,这个,我就无可相告了。”

捕捉某个敏感字眼的吴象目不斜视地看着李援朝的脸许久,然后陡然抖出个无奈的笑来,道:“也是,怎么可能每个人都认识。那后,最后……”

“最后,她和袁校长确实是多年的闺蜜,她们之间的关系很亲密,这次会为学生团体做指挥出现在大礼堂,也是受袁校长之邀。”李援朝吸尽最后一口烟,一截长长的烟灰落在他白色衬衣的衣襟上,瞬间就把那片纯白染上了污秽。

“原来如此。”吴象凝眉,似乎突然又想什么,“昨天正午的时候,袁校长在校长办室室里自杀身亡,这事儿你知道吗?”

“什么?袁雅雯死了?”李援朝愕然一惊,呐呐道,“没想到,真没想到,她那样的人也会自杀么?如果会,这世道太无常了,太无常了。”

吴象眯着眼,审视着李援朝地表情:“这事儿闹得挺大的,李教授就没听到风声?”

李援朝摇摇头:“一点儿也没有,自从小芙出事以后,我就向学校请了假,这几天也没跟外面联系,太意外,压根无法想象。”

“这也许就是天道轮回,报应不爽。”吴象笑了笑,眼神晦暗不明,这句话他蓄意已久。

李援朝皱起眉,他不知道在这个敏感时期,吴象吐露的这句敏感字眼,是不是意有所指,是不是别有用心。所以,他选择保持沉默。

而吴象并不期待李援朝在此刻做出多么大的反应,他又调动五官,在脸上挂上看起来极其诚恳地微笑,伸出手道:“谢谢您的配合,李教授,我们的交易完成了。接下来按规矩办理完手续之后,您就可以您配偶的遗体了。”

李援朝一时没反应过来:“现在?”

吴象耸耸膀,道:“不然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