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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杀?这不可能!这句话,几乎是胡岩平未经过大脑的脱口而出。他这会其实相当的矛盾,一方面是前后不超过一个星期的两起命案,死者还都是有头有脸的人物,想风平浪静,想不引起社会舆论,几乎不可能。第二个方面则是,他与袁雅雯同僚二十余载,对这个闻名于教育系统的铁娘子的脾气秉性知之甚清。虽然他不知道,是什么让这位作风刚烈,雷厉风行的女校长提前下台。可他知道,纵使出了天大的岔子,袁雅雯也不会选择在第一师范校长办公室里亲手了结自己的性命,因为他在二十年前,亲眼目睹过袁雅雯是如何处理王浩事件的。一个做事力求圆满,视学校声誉如命的人,怎么会往她爱惜的数十年的白净脸皮上,抹上难看的污秽呢?这绝不可能!

“难道您有所隐瞒?”孙衡唇边的咬肌抿成一条直线,经过上次在这间办公室里与袁雅雯博弈之后,他便知道不强势等于不作为,他懒得再去虚以委蛇了。

“没有!”胡岩平急忙否认。

“我的看法与胡校长的一致,袁雅雯不可能自杀。”沉默了许久的吴象开口说道,声音平静,字字清晰。

孙衡蹙起了眉头:“为什么?”

“她怕脏了这所省级重点大学的地。”吴象伸出手指,隔空点了点脚下沾染了血污的地,声音说不上是嘲弄还是唏嘘。

孙衡顿时哑了,愕然地看了看地上变得暗色的血,以及腰杆笔挺的人,眼中的无法掩饰的震惊。

胡岩平也是莫可奈何地一声喟叹,那个长相介于阴柔与俊朗之间的年青人说出了他要说的。他还能说些什么,惟有叹息。

刘劲松到得很快,他带着一大队人马浩浩荡荡而来。胡岩平纵使再想把影响降到最低也徒劳无功,毕竟死人了,死的还是他的老上司,一个行政级别比刑警大队大队长高得不知哪去的人,让那个孔武有力的彪悍汉子,怎么能够不重视。

刘劲松手底下的崽子办事跟他一样雷厉风行,利落地拉起警戒线,勘察取证,采集指纹样本。吴象看着袁雅雯的尸体被装进裹尸袋的时候,竟有一点唏嘘。两三天前,他还以为自己成功解救了这个女人呢,没想到这么快就见证了她的死亡。难道真是天道昭彰、报应不爽,冥冥中早有注定么?

孙衡在一侧向刘劲松做汇报,当然是将自己和吴象两个人的看法方方面面的都交代个遍。

“袁雅雯的左手手腕浸在温水里,伤口向下略勾,由深至浅,显然是自杀。”末了,孙衡道,他依旧坚持自己的看法。

刘劲松沉默了一会儿,从鼻子里挤出个笑,自嘲地道:“瘦猴,在经历了拔舌案后,我学会了一件事,想知道是什么吗?”

一点也不瘦猴的孙衡愣了愣,然后点了点头。

“它教会我,能杀人的未必是人,或许是别的可怕的而我们又未知的东西。这点你比我更早懂得,不是吗?”刘劲松与他对视,沉声说道。

孙衡在一时半会竟无法解读顶头上司的眼神,那眼神绝对不可用畏惧或是无谓形容,面是两者交融之后,更深沉的东西。

“活阎王!”被晾在旁边半天的吴象喊道。自从在刑警大队办公室跟刘劲松推心置腹了之后,他就把实打实地把这个江湖上另人闻风丧胆的彪悍汉子当做了朋友。

一根烟精准无比地弹进了刘劲松的怀里,另一根捏在手里,头一偏,问孙衡:“你要不?”

孙衡摇头示意不要,吴象把烟咬进嘴里,点着火,含糊不清地道:“这事儿不简单,可别让你那些小的们出什么纰漏,把要带上的东西都给我拿齐活儿了。”

“你就把心给我搁肚子里吧!”刘劲松也点烟给点着了,一抬颌,捕捉到西南角的摄像头,瞳孔微微收缩。

关键时刻还是得维护人民公安的形象,刘劲松赶紧把烟掐了,走向正在向下属交待事宜的胡岩平,开口问道:“胡校长,警方需要调取这间办公室,包括这幢办公楼每个楼层楼道的监控,希望您给予配合。”

胡岩平毫不犹豫地道:“那是当然,我之前就有跟孙衡同志讲过,无论警方要做什么取证工作,校方都无条件地给予最大限制的配合。”

说到这,他顿了顿,看着刘劲松火狼似的眼睛,缓缓地道:“当然,我们也希望警方能派出最优质的警力,以最快的效率揪出那颗危害我校师生安全的毒瘤。刘队长,可以吗?”

刘劲松莫名的有些感慨,在对待差不多同一性质的事情上,前后两任校长,说的话要表达的意思其实是一样的,态度却截然相反。很显然,后者更能够让人接受。低下头,刘劲松看着那只胡岩平自说完话以后一直停留在半空中的手,一直紧绷的脸有了一丝松动,接着他也把自己的手伸了出来,粗糙的带着茧子的大手与胡岩平那只明显带着书卷味的手重重一握,正色道:“那是当然。”

吴象在刘劲松和胡岩平交涉的时候,抽空给陶棠去了一条微信。告诉她原计划晚上通灵的事或许会有变故,让她尽量把时间给腾出来,好随时接受党和人民的召唤。当然,等那么正在宿舍柔软的小床上跟周公神游的陶棠看到这条微信时,已然是下午两点半了。她随手回了一个草泥马的表情,差点没让当时已在刑警大队大队长办公室里的吴大公子破口大骂。

“女朋友?”刘劲松挑起半边眉头问,谁说铁汉不八卦?

“女朋友?”吴象差点没笑出声来,连连摆手否认,“这小妮子是我的老熟人,兔子不吃窝边草,我可没有那么重口味。倒是某些人……”

吴象偏头促狭地看向那边正往嘴里灌水的孙衡,于是某个脸上疑有诡异红云的胖子,毫无意外地第二次被水呛着。

“瘦猴你悠着点。”铁汉八卦起来也异常彪悍,毫不理会面红耳赤咳嗽不止的得力下属,刘劲松饶有兴致地问吴象,“某些人是谁?你小子别藏着掖着,说来听听。”

吴象没接话茬,原因是生怕他口无遮拦的孙衡鬣狗一般极具威胁性地给了他一记眼刀。而且他原本就没有打算把孙衡爱慕陶棠的事,当成乐子讲给刘劲松听。一是没有必要,二是关系还没有亲密到这个程度。

吴象一本正经地盯了刘劲松许久,乍舌道:“刘劲松,我看你那诨名名不副实。什么活阎王,该叫月老才是。”

孙衡本能地身体一僵,敢拿活阎王的诨号逗乐子的,吴象是头一个。可偏偏刘劲松还不怒,指着那厮的鼻子笑骂道:“浑小子,你仔细哪天被我这个阎王逮着了,没废话,直接油锅里滚了。”

“怕你不成。”吴大公子的一双腿懒懒地往刘劲松的办公桌上一搁,那指着人家的鼻子,挑衅道。

好不容易缓过劲来的孙衡相当胆肥地拍桌子以示抗议,沉声道:“我说二位,咱们是不是该办办正事了?”

“是该办办正事了!”吴象正色道。这脸变得速度之快,不去当演员实在可惜。

刘劲松明显一怔,显然反应速度与吴象相比不止慢了一拍。咳嗽了一声,觉得自己刚刚出了洋相的刑警大队大队长略微有些别扭地道:“我这不是体恤你们俩么?下边的人可是忙得脚不沾地,该办的事一件没少办。”

吴象扯出个笑,吊儿郎当地拱手抱拳,道:“那我可真得谢谢您了!”

“不必客气。”刘劲松在他手上吃过亏,自然知道要跟这厮动真格的,那就输了。

孙衡不知道从哪里翻一袋旺旺雪饼,咬得嘎嘣作响。两块几乎起不到充饥作用的小饼干被三下五除二的吞进肚子里,孙衡意犹未尽地捏着包装袋,开口中道:“头儿,袁雅雯的尸检报告,应该还需要一点时间才能做得出来吧?”

“是,袁雅雯的尸检当然需要时间。但沈雅芙案发现场的监控录相,已经复盘过很多次了。”一旦涉及正事,刘劲松从不懈怠。之前的插科打诨,不过高压环境里的润滑剂。

“我还以为你们把这茬给忘了呢。”吴象照例点了支烟。他知道,这才是刘劲松还有功夫跟他们耍了一段不长不短的花腔的真正原因。

“真当我们人民公安是吃白饭的?”刘劲松的眸子微微眯起,气势骇人。

“别听那孙子胡说八道,头儿,说正经事儿。”孙衡抹了一把汗,觉得充当拨正话题角色的自己十分不容易。

刘劲松没有说放,闷声不吭地从抽屈里摸出烟,给自己和孙衡各派了一支,唯独没有给吴象。一是因为那小子嘴里没闲着,二是因为这烟也不合他的脾胃,不到弹尽粮绝的情况下,他是绝不会抽一口的。烟品即人品,他刘劲松就是喜欢吴象骨子里的这点劲。

三个男人都在享受香烟在高压工作环境里,给精神带来的抚慰。抽到一半,刘劲松重重地吐出一口烟圈,开口道:“我们反复看了沈雅芙暴毙案,案发前一天甚至两天和案发后一天的监控视频,发现在这一整个时间段里,没有任何可疑人物出现。案发当天,一如第一个目证人张小璐所述的那样,从入场到发现尸体,沈雅芙所在的4号更衣室房门一直紧闭,周围无可疑行径的人员出没,这让我们匪夷所思。”

“没有凶手的凶杀案,这确实令人毛骨悚然。”吴象道,嘴里含着的那口烟抽得急戾,喉头一阵辛辣。这已经是第二支了,他的烟一贯比旁人抽得要快。

刘劲松像是被人打了一闷棍,看着吴象,一字不发。

吴象的两条腿依旧肆无忌惮地搭在办公桌上头,声音里带里戏谑调侃地味道:“怎么,怕了?”

“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