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挫败。

孙衡的脑子里倏然跳出这两个字,他觉得自己也许穷极一生也无法赶上吴象的大脑转速。他向来就是一个挺一般的人,一般的家世,一般的皮囊,一般的智商,却偏偏怀抱着不一般的理想。他要光大早已没落的化怨人一脉,他要那与世长辞的人心中再无怨憎恶,他要这道,再无恶鬼拦路。他要得太多,可本身却只是个平平无奇的愚人。所以,路注定要比别人走得辛苦些。

把百感交集的纷乱情绪都打压下去,孙衡缓缓地咽了口唾沫,向同样也是沉默了许久的吴象提议起身去案发现场。他没有枉费唇舌地去问吴大公子那句大厦将倾是什么意思,他知道在恰当的时候那头比狐狸还精明的牲口,一定会为他答疑解惑的。

“走着去吧。”吴象用手掌挡住刺目的阳光,绷着那张消瘦苍白的脸说道。孙衡的白色桑塔纳停在露天停车场,经过午间最毒的日头长时间烘烤之后,坐进去的滋味可想而知。他是个懒人没错,可也不能为了偷懒而遭罪。

孙衡的体型在胖子里面也绝对算得上彪悍,在这样酷暑之下,早已是汗如水洗。额头上的汗甚至还会时不时地泅入眼里,辣得眼睛生疼。其实在三年前那场变故之后,急剧膨胀的体型让他几乎不能留在警察这个岗位之上,是大头头刘劲松顶住了压力,愣是把他留在了身边,这也是他对刘劲松死心塌地的主要原因。刑警大队啊,哪一个不是孔武有力的精壮汉子,他这样的体型搁在里头绝对是鹤立鸡群的异类。好在他这个异类没给力保他的大队长丢脸,经手办过的案子都利索漂亮,让人挑不出刺来。

可这会他是真有点欲哭无泪,实打实地想扯了肩章,摘了帽子,跳脚大骂一句操他妈的老子不干了。要一个胖子在摄氏四十一二度的高温之下行走,简直比要了他的命还让他难受。孙衡无奈的伸出手掌第三次抹去快浸到眼睛里的汗,把内里那些暴走的垃圾情绪给压制住了,咬牙切齿地道:“走!”

袁雅雯死亡地点为校长办公室,孙衡犹记得数天以前,他和吴象第一次因拔舌案来拜访这个大名鼎鼎的师范学院的校长时,她的态度是何等志得意满的傲慢。怎奈世事无常,报应不爽。在这寥寥数日的光景里,已是乾坤倒转。

与他俩接恰的是个五十岁左右,个头不高的中年男人。肚腩微挺,头皮微秃的中年男个姓胡,叫胡岩平,是第一师范新晋升的校长。准确来说,直到今天早上将近八点的时候,他才与袁雅雯完全完成交接手续。新官上任还来不及点上三把火,不知道因何原因而被摘了乌纱帽的前任校长便命丧于校长办公室,叫他如何不心惊肉跳。

所以,当匆匆赶到的孙衡和吴象出示警官证的后,心急如焚的胡岩平如同看到了救命稻草,握手时紧紧地握住孙衡肥胖的熊掌不松手,战战兢兢地道:“同志,这事就得倚仗您二位了,有什么需要的地方,校方一定竭力配合。”

“放心吧,胡校长。查案办案本来就是我们警方份内的事,我们一定会竭尽全力,争取在最短的时间内以最有快的效率把案子给破了。”两任校长,两种截然不同的态度,孙衡难免有些唏嘘,但场面上的话却依旧说得漂亮。

截然相反,吴象对这种情况却是买以为常。人性嘛,大抵都是丑陋的。新官上任,在毫无功勋的情况下,就要处理大堆麻烦,胡岩平哪能不如履薄冰。若换作日头久了,屁股下的位置坐稳了。这个爬升轨迹与袁雅雯如出一辙的新任校长,未必就不会跟她一样色厉内荏,倨傲傲慢。

“小孙啊,你看在这短短几天的时间里,学校就出了两起命案,死者还都是具有一定社会地位的人士,叫我怎么不痛心啊!实话跟你讲,天气这么热,我却觉得心窝子里透着股凉意,手心后背都是冷汗。不怕二位笑话,我怕啊!怕这事在校内引起恐慌,怕学生们觉得学校没有安全感,怕这学校没个学校样了。”称谓在一瞬之间成公式化的同志变成了小孙,其中的意味不言而喻。胡岩平愁容不展,每个字都说得特别真诚,像是在跟得力的手下在说掏心窝子的话。

“放心吧胡校长,警方一定会尽量避免这种状况出现的。”孙衡道。袁雅雯的刚不好对付,胡岩平的柔也让人望而生畏,都是狠角色。

“我相信人民公安是实心实意为人民服务的,小孙,这事就拜托你们警方,也有劳您二位了。”胡岩平拍了拍孙衡浸着汗渍的肩膀,也把视线分给了从头至底闷声不吭的吴象一些,显然是个面面俱到的角色。

吴象对这类人早已是见多不怪,压根不吃他那一套。瞥了瞥被反锁住的校长办公室大门,又上下打量了一眼门口立着的两个石狮子似的保安。吴象懒得掩饰经由鼻腔煽出的那记冷笑,张口便道:“胡校长,该表的态孙警官已经表过了。现在可以让我们看一眼案发现场了吗?”

他的不屑堂而皇之。警察出警办案,未进入案发现场,先被拉扯着说了一大堆官话。可笑、可悲、可叹,这世道,他是越发看不清楚了。

“当然。”胡岩平忙不迭道,然而不着痕迹皱眉的动作还是被敏锐的吴象看在了眼里。

没有来得及享受官威,就已经被人怠慢了的第一师范新任新长胡岩平,从口袋里摸出钥匙开门。这是一间视野极开阔的屋子,位于这幢办公楼的顶层。屏窗而立,全校的格局尽收眼底,有一种纵览全局的征服感。可胡岩平依旧打算在事情消停之后,另择一间屋子办公了。纵使眼前的这间风水有千般好,可它沾了血气。沾了血气,那便不是那么回事了。

当门打开的那一刹那,场面有点触目惊心。鲜血几近成河,有几只绿头苍蝇在浓稠的血浆上面停驻。曾经那个八面威风的女校长腰杆笔挺,保持着得体的姿势端坐在大班椅上,但却再也不可能倨傲张狂。她的右手边不远处有一把带着血迹的水果刀,想必被划得皮开肉绽的左手手腕浸在一只大号的乐扣保鲜盒里,盒子里装着大半盒已然猩红的水,想必那水当时是温热的,为的是加速血液循环,也可以避免伤口愈合。

胡岩平微弓着背,絮絮叨叨地向吴象和孙衡二人讲述事情的前因后果。大抵是在办理完交接手续之后,袁雅雯提出要来学校站好最后一班岗。做为多年的同僚,胡岩平欣然应允,甚至腾出了办公室,好让她对已然落下帷幕的职业生涯告别与缅怀。为了表达对这个为第一师范发展和声誉呕心沥血的老校长的敬意,校委会特意准备了离职宴。为显重视,胡岩平亲自上楼来迎这个因为身体机能问题而提前好几个月离休的铁娘子。可他万万没想到,迎来的却是满屋子劈头盖脸的血腥味。

“在确认袁校长死亡之后,我在第一时间报了警,然后通知了学校的安保部门,对现场进行了保护,并封锁住消息。毕竟现在是多事之秋,我不想在学生中再造成不必要的恐慌。”比事情的开始与结束都说得通透的胡岩平眉头紧锁。

“这同样也是警方所希望的。”孙衡的眼睛四下巡视,在西南角发现了监控摄像头。他不是第一次进出这幢办公楼,知道每层的楼道口都有安装视频监控。如果有人痛下杀手,在这样严密的监控之下,行凶才当是原形毕露,无所遁形。

“依照我的判断,她死于自杀。至于具体是什么,就要等法医和痕检的结果了。”为了安抚新校长那根紧绷的神经,孙衡开口道。

“自杀?这不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