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吴象是个自我认识挺明确也挺深刻的人,他知道,自己八成是看上台上那个白衣飘飘的姑娘了。

那姑娘带着仙气,可望而不可即的感觉。按常理来说,她不完全符合吴象的审美。吴象心中完美的女人,应该是可可西里的美丽传说里莫尼卡·贝鲁奇那样的女人,丰乳肥臀,风骚而诱人。可爱情就是这么没有道理可讲的东西,她是一颗由制高点射出的狙击子弹,悄然声息而来,命中率极高,他毫无防备,避无可避。

轻而易举就将一个放浪形骸的浪荡子的心俘获的姑娘,浑不自知在那个圆形的简易小舞台上弹着吉他唱着歌。她唱的歌是Vincent,是美国歌手唐·麦克莱恩在1971年创作并演唱,并用以纪念梵高的歌。也是吴象在十八岁离开丰林之前,单曲循环得最多的一支音乐,可以说Vincent,抚慰了他躁动不安的青春。

最后一个音符意犹未尽地在空气中发颤,曲终人未散。没有暖场的言辞,琴弦拨动,不一样的合弦组合,不一样的歌,唱歌的却还是那个人。

吴象眼里是毫不掩饰的赤裸裸,他用眼神像小狗撒尿划地盘似地围绕着阮星澜画了一个圈。这人是他的了,他有信心把她的名字填到自己的户口簿里。

埋头苦干开心消消乐的陶棠,掰着脚指头都能猜出吴象此刻的想法,嗤笑一声,一点情面也不讲地道:“别痴心妄想了,觊觎咱们阮大美女的牲口没有一万也有八千了,你丫这么一个没钱没权还没事业心的三无人员,要凭哪里脱颖而出啊!”

吴象目不斜视地凝视着熠熠生辉的阮星澜,连眼角余光也没分给说不清此刻是什么心情的陶棠一眼,也是嗤笑一声,大言不惭地道:“谁规定说癞蛤蟆吃不到天鹅肉呢?没准那只天鹅口味独特,认定的就是那只上不得台面的癞蛤蟆也说不定。”

“呸!”几乎是不假思索地,陶棠啐出一口唾沫星子。

要换作平时,吴象没准会有陶棠扛扛抬,痛快痛快嘴,逗个乐子。可他这会没功夫,他正全神贯注地倾听阮星澜的第二支歌儿,是首国语歌,他叫不上的名字的民谣,依旧是娓娓道来的平淡口吻,却绝对当得起绕梁余音的赞誉。吴象心想,上天怜悯孤独的人,阮星澜,当真是个妙人儿。

“小陶,你那个室友一直在这驻唱?”沉默了许久的孙衡问。

“也不是,偶尔而已,大多是替楚文的班,楚文才是这里的正经驻唱,澜澜不过是客串的而已。”陶棠想了想,回答道。

“楚文?男的女的?”吴大公子有如一条护食的公狗,骤然发问。

深谙这头牲口尿性的陶棠翻了个白眼,没好气地道:“吴象,要我说你思想怎么这么肮脏呢,人家楚文那可是正经谦谦君子,除了没钱,那哥们真是甩你这头各方面素质都在及格线以下的牲口八百条街。”

“他很穷?”吴象没把小妮子的恶意贬低当回事,挑了挑眉头,问道。

“有钱人家的孩子会来餐厅当驻唱,赚一个月一千来块的收入?”陶棠觉得自己一会该去医务室领一瓶眼药水,翻白眼的频率着实是有点高。

吴象笑了笑,道:“这可不她说,没准人家是为了理想呢?”

陶棠皱了皱眉头,不耐烦地道:“是吗?可那个为了理想的男人,这会正在给客人点呢!”

说完她伸出手,指向舞台附近的一个桌位。目不转睛欣赏阮星澜演出的吴象压根无暇顾及她,反倒是挑起话头,却被两人排挤在边缘线外的孙衡顺着手势望了过去。

确实是个标志的男人,身材祈长,个头约莫比身高175公分的吴象略高一些,剑眉星目,悬胆鼻,关键是他俩在不久前才见过,就在洗手间里头。

孙衡有些诧异地问:“他就是楚文?”

陶棠明白他的意有所指,点了点头,答道:“对,就是他,他感冒了嗓子难受,所以让澜澜替了今天的班,他们都在学生会,算是挺好的朋友。”

孙衡不再发问,只是拿胳膊搡了搡起身后就没有再落座的吴象。那胖子的一搡是何等的力度,吴象就算再投入也不可能没个反应。偏了偏头,顺着孙衡的视线望过去,将那个只有一面之缘的男人的模样收入瞳底,然后是不可掩饰的愕然与震惊。

虽然孙衡有提过在洗手间里碰到过吴琼的傍家儿,但吴象万万没有想到,不打算管闲事的自己,也会与那小子狭路相逢。

“走吧。”两个字从吴象的口腔里挤了出来。

“咦?你不跟澜澜打招呼了吗?”陶棠一头雾水。她不明白,一分钟前气势如虹欲攻城陷地的男人,怎么就偃旗息鼓了呢?

“不了,以后有的是机会。”吴象耸耸肩,看上去自信满满,仿佛那个集万千宠爱于一身的姑娘是他的囊中之物。

陶棠破天荒去撕破他那张意在必得的嘴脸,而是铁青着脸地捡起桌上那本国际经济法,站起身来,搡了搡像块木头桩子一样挡着座位前头的吴象,恨恨地道:“走吧,吴大公子。”

两男一女各怀心思地走出餐厅,胖子、瘦子加萝莉的组合想不引人瞩目都难。三人在经由吧台到达门口的时候,毫无意外地进入了刚用妙曼的歌声俘获众多食客耳朵的阮星澜的视线范围内。不好中途离场,阮大美女抱着吉他露出一个清浅的微笑,算是打过招呼。吴象停下脚步礼貌地回以微笑,笑容温暖而和煦。如果让这些年来被他招惹过的花蝴蝶们瞧见,没准会觉得匪夷所思,因为这根本不是她们所熟稔的那个放浪形骸的浪荡子该有模样。

孙衡接到刘劲松电话的时候,他们刚刚走出食堂大楼,站在人行道里一颗香樟枝繁叶茂的树荫底下。陶棠恹恹地说要回宿舍打个盹,好养精蓄锐以应付下午让人头疼的专业课。他们仨在“一夜”西餐吧的就说定了让小妮子夜里通灵的事,所以谁也不挽留,交待一声也就放行了。当孙衡目送着那个单薄如纸片的背影消失在拐角处的时候,刘劲松的电话便来了。

“头儿。”一声称谓是礼貌,也说给吴象听,好让他知道来电者何人。

站在树荫底下抹汗的吴象动作停顿了一拍,只觉得原本就挺聒噪的蝉鸣声越发嘈杂了,跟高速运转的电锯似的,切割着脆弱的耳膜。而头顶那片被树荫遮去了大半的太阳也烈得很,直晒得人皮开肉绽。吴象微微眯起眸子,这可不是会好的感觉。

果不其然,小警员孙衡同志在开始聆听领导指示的时候,两道眉毛便开始向中央集合,到后来干脆将眉心拧成一个疙瘩。吴象心想完了,一波未平一波又起。索性背靠着身后的樟树树杆,从裤兜里摸出那根惦记了很久的烟,咬进唇齿间,饱吸几口痛快的。

刘劲松的电话简明扼要,整个通话过程不过一分多钟。就这么一点功夫里,吴象嘴里的烟也消耗了四分之三。孙衡蔫头耷脑地走到他跟前,挺无奈地道:“老吴,给我支烟。”

吴象没有废话,一扬手把所剩不多的香烟整个扔给了孙衡,那只怀抱着丰乳肥臀的打火机就插在烟盒里,省了那胖子再废口舌讨火的功夫。

孙衡闷声不吭地把烟吃进嘴里后,又把多余地还了回去。吴象根据他的神色判断,这回的事情应该不好处理,甚至说挺棘手。于是所手里那根抽没了的烟头扔在地上,用脚碾灭了,又抽出一根新的续上,这才道:“什么事张嘴吧,扭扭捏捏地不像样!”

孙衡缓缓吐出一口灰蓝色的烟气,无奈地笑道:“知道袁雅雯袁校长这会在哪吗?”

吴象同样也是吐出一口浓郁的浊气,漫不经心地答道:“能在哪?不是在健康管理中心将养身体么?”

孙衡没作声,下狠劲把嘴里咬着的那支烟嘬了一大口,等猩红的烟星把烟丝吃透,呛人的烟气熏痛眼睛的时候,才愤愤地把剩得不多的烟头啐了出去,哑声嗓子说道:“她死了,就死在那间校长办公室里,刘劲松知道咱们还在这,让咱们就近先过去,其他人随后就到。”

吴象愕然一怔,但这个过程很短。这回他的烟比孙衡的抽得稍慢一些,所以还剩下半支。垂手装那半支烟上挂着的一点烟灰磕走,吴象沉默了一会,这才说道:“死了么?这倒是在意料之处。”

“什么?”孙衡惊讶地张大了嘴,难以置信地看着吴象。

拇指和食指捻着被舌尖濡湿的烟蒂,吴象没有说话,眯起眼睛看着天空中一道道削薄如刃的阳光,以不带任何个人色彩的声音,喃喃自语道:“大厦将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