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 A-

孙衡把那张没起反应的归尘符揉进手心,整个人都有点懵:“照理说只要是非正常死亡,多多少少会遗留下一些怨气,断然不会像现在这样零星半点都感受不到,莫非沈雅芙是在极度祥和的状态之下丧命的?”

“不是没有这个可能,别忘了,这个大名鼎鼎的指挥家是个十足的瘾君子。”吴象思索片刻后道。

孙衡默了默,提议道:“要不,再用你的濛石粉试试?试出个好赖来,咱们也好对症下药,总好过现在这样四处抓瞎。”

“试,没问题啊。”吴象几乎没有迟疑地一口答应,然后在眼前那个油头粉面的胖子面露喜色的时候,顺速摆出一副势利小人的嘴角。

“试没问题,但东西金贵得花钱买。看在大家相识一场,我给你个友情价,如何?”吴象两指一捻,做出数钱的样子。

孙衡啐口唾沫星子在那厮脸上,硬生生给忍住了。自从拔舌案起与吴象频繁接触以来,他这么一个有文化有素质有道德的大好青年,说粗口的频率大有呈直线上升的趋势。

吴象挤眉弄眼,一副店大欺客有价无市的架势。近日来个人素质呈直线下滑的孙衡,暗地里挣扎了半天之扣,还是不得不向一家独大的无良商头低头。

孙衡咬牙切齿地:“明天早上给你带老九家的冰镇绿豆沙和杨胖子里的烧饼,就这个价,你丫别得寸进尺。”

“成交!”吴象得意地打了一记响指。他并不是贪小便宜的人,之所以欺压剥削孙衡,不过是因为人懒嘴馋,找个跑腿的人而已。

其实孙衡这会的心情相当忐忑,吴象的濛石粉是沈雅芙一案的抓手,是他们断定此案是人为还是其他因素的重要途径。濛石粉一旦显形,无异于在向他们宣告,这桩案子比起令人焦头烂额的拔舌案来,有过之而无不及。

等待的时间刚好够抽一支烟,当最后一口烟气在肺里面走过一个来回,被缓缓地吐出之后,吴象的鼻子里挤出了一个不轻不重地冷笑。

“胖子,咱们这回真是遇上对手了。”带着不足五毫米白皮的过滤嘴被踩进夹板鞋鞋底,吴象的眼神沉得如深井里折射出来的光。

孙衡还在紧张地检查巡视,越是看得仔细,太阳穴就绷得越紧。濛石粉没有显形,那便代表此地无鬼怪出没,无怪力所力。那么,犯事的便是活生生有血有肉的人。人,取人性命与分秒之间,当是个多么难缠的家伙。

“这样也好,人总比鬼好对付。”吴象拍了拍孙衡的肩膀,淡然劝道。

孙衡没接话茬,眼神陡然变得跟刀子似的。得摽着膀子加把劲了,破案他是专业的,在专业领域内掉链子,那就真的无颜见江东父老了。

吃饭的地方是陶棠钦点的,名字叫一夜,藏在食堂的三楼,是第一师范颇具盛名的西餐吧,里头的意面做得相当可口。

吴象和孙衡到得早,拣了个相对僻静的地方坐上。西餐吧装潢得挺有样,标准的苏格兰风情。临近中心的地带还专门辟出了一个圆形的小舞台,看样子时常有驻唱演出。桌子上铺着深绿色的格子布,上头清一色的摆着紫色的勿忘我。花是鲜切的,这对于一个学生餐厅来说,用度实在是奢侈。所以食客里除了有青春洋溢的学生,也不乏刻上了岁月痕迹的社会人士。

吴象这会其实挺操蛋的,尤其是当从他坐的那个角度,可以清清楚楚看到对面桌那对小情侣上不得台面的小动作之后,那种操蛋感就愈发强烈了。他一直有块心病,那就是上帝没能在他青春年少时,给他一个36D的姑娘。这事他一直耿耿于怀,所以后来才会像头憋疯了的牲口似的,浪迹花丛了好些日子。

与吴象截然相反,不时拿眼瞄着餐厅大门的孙衡显得期待又紧张。他那个黑色的公文包就放在右手边的椅子上,里面装着的巧克力和苹果手机没走公账,掏的都是他自己的腰包。这倒不是单位不给报,而是因为他觉得既然自己这么稀罕陶棠,也知道这份稀罕注定是落花有意流水无情。依照他的脾气秉性,断然没有无故送礼的可能。何不借着这个机会,留个东西在爱慕的姑娘身边,也算了却个念想。

吴象惯来见不得他在爱情里的怂样,毫不留情地揶揄道:“甭看了,再看也看不出个花来,小桃子向来守时,急个什么劲?”

反正心思早就被这个比狐狸还精上三分的哥们看穿,孙衡也不掩饰,憨笑着道:“倒也不是着急,就是忍不住,你知道这种感觉吧?”

“我不知道。”吴象嗤笑一声,道。

孙衡懒得跟那成心抬杠的犊子计较,摸出手机看了眼时间,出声问道:“你跟小陶约的是几点。”

吴象眨巴着眼睛,故弄玄虚地道:“你猜?”

孙衡翻了个白眼,压根懒得接话茬,不能给那孙子压榨勒索的机会。

约莫过了五分钟,刚下课着急忙荒赶来的陶棠便出现在了两人的视野中。白T恤、背带牛仔裤,手里抱着本国际经济法,一头干净利落的短发比吴象脑袋上的长不了多少。

“受什么刺激了?”吴象惊讶地问。算一算,他和陶棠认识十二个年头了,却是十二年来第一次见到这小妮子的短发造型。

“怎么样,帅不?”陶棠把书撂桌上,横肘怼了怼吴象,示意他挪个位置。

“不帅,但很好看。”因体型问题无法跟美女同坐的孙衡老老实实评价道。陶棠原本就生得标志,剪了头发之后,更是突出了精致的五官,眉目之间透露一股子灵气。

“自古情人眼里出西施,胖子说好看,未必是真的好看,还是要认清事实的。”插科打诨,间接还能为那个爱你在心口难开的死胖子助助攻,吴象倒是挺乐意的。

“皮痒了是吗?”陶棠的声音里透着杀气。

“君子动口不动手,公共场合要注意影响。再说了,我们是过来给你送你的,你好意思对手吗?”吴大公子很会蛇打七寸,直击软肋。

果不其然,与所有豆蔻年华的小姑娘并无二般,陶棠听到送礼这个字眼的时候,几乎是两眼放光。吴象朝孙衡使了个眼色,示意他把东西拿出来。

孙衡心如鼓擂,当他几乎是带着些许颤意把东西从公文包里拿出来,并鼓足了勇气,准备说些什么的时候,礼物就在半道上被陶棠给劫走了。

“谢谢孙哥。”陶棠满脸欢欣雀跃。这是她向往以久却望而却步的东西,她只是个穷学生,哪里消费得起。

孙衡憨憨地笑了笑,他把那几欲从唇齿间蹦出来的话又吞进了腹中,只觉得这样就很好。

招来服务生点了这里的特色菜,又细致吩咐对方将孙衡的那份主餐加大份量后。吴象像突然想起了什么似的,开口问道:“对了小桃子,你那个室友阮星澜最近还好吧。”

着急适用IOS系统的陶棠眼皮都没抬,冷笑道:“澜澜啊,目前看上去挺好,至于具体好不好,一会你自己去问她吧。”

“她跟你一起来的么?我怎么没有看到。”吴象四下张望,希望与那个清淡如白蕖的姑娘在人群中不期而遇。

正往新手机里安装微信的陶棠斜他一眼,从鼻子里挤出一声嗤笑。等到系统提示她程序安装完毕,顺利登录以后,陶棠似想起了什么似问,望着桌对面闷不吭声,脸色一直呈不正常绯红状态的孙衡问道:“孙哥,你们这回来学校就是专门给我送手机来的么?巧克力也是你买的吧,是我最喜欢的榛子味,谢谢。”

陶棠微笑的眼睛像一座桥,孙衡瞬间就红了脸,挠了挠头结巴着道:“喜欢就好,吃完了言语一声,回头我再给你买。”

“谢谢孙哥。”陶棠的笑容如窗外鼎盛的阳光一般灿烂。

孙衡不知道说什么了,他心里挺知足的。虽然心爱的姑娘特别客气生疏地跟他道了三次谢,之后又把注意力全然放在摸索新手机的功能上面,但他真心知足,不带半点弄虚作假。

“给你送手机是主线任务?”西餐吧禁烟,这让吴象感觉很操蛋。

“那么,支线任务是什么?”陶棠深谙那只狐狸的套路。

“勘察沈雅芙暴毙案的案发现场。”这事原本就不是什么机密事件,所以吴象没有隐瞒,如实相告。

“沈雅芙暴毙案?这案子不是已经结了吗?”看了看手里做了结案奖励发放的手机,又看了看桌上的两个男人,陶棠诧异道。

“是这样的。”孙衡尴尬地咳嗽一声,解释道,“沈雅芙的验尸报告出来了,各项数据都说明她并非命丧王浩之手。”

“什么?”陶棠拍案而起,倏然拔高的音量吸引了大票食客的目光。

吴象赶忙摁下这个一激动就爱咋咋呼呼的姑娘,小心提醒道:“大庭广众之下,你一个姑娘家家的,多点也注意一点形象。”

要搁平常,陶棠势必会和拿腔作调假扮绅士的吴象唇枪舌剑一番,可今天她沉默了。虽无与外人道,但拔舌案对她的冲击是巨大的。哪怕王浩的恶灵已然灰飞烟灭,可只要一想到那种被掐住脖子的窒息感和生死由人掌控的无力感,她仍颤栗不止。

“做案的是人还是鬼?”她低声问道。

“人。”连向来后知后觉的孙衡都听出了她问句里的担忧,不假思索地用肯定的语气回答道,“根据我和老吴在现场的勘测结果,也结合法医的尸检报告,目前来看,犯事的应该是人。”

“而且是个狠人。”不停轮转着打火机以用来缓解上头的烟瘾的吴补充道。

“勘测结果?”陶棠挑起半边眉毛,问,“什么样结果?”

吴象故弄玄虚地:“令人匪夷所思地结果,如果你能找到其中的蹊跷之处,一会我就请你吃冰淇淋。”

“哟,铁公鸡也学会拔毛了。”陶棠登时来了兴致,撇头挑衅地望着身边的男人,道,“尽管放马过来,大爷我让你见识一下,什么叫当代福尔摩斯。”

腮帮子鼓鼓囊囊的孙衡看着身量不足一米六的单薄姑娘摽着膀子称大爷,差点没把嘴里那满满的一口柠檬水喷出来。当然,为了避免唐突佳人,硬憋着往下咽的下场也没有好到哪里去。水呛进了嗓子眼里,咳嗽的感觉那叫一个酸爽。

咳得鼻涕眼泪横流的孙衡起身去了洗手间处理脸上的污垢,吴象看着那个跟受惊的熊瞎子荒不择路的胖子,愣是没忍住笑。

“没见过世面的玩意儿。”吴象毫无同情心地毒舌揶揄。

而陶棠此时没有任何玩笑的心情,拽了拽还想探头找寻孙衡身影的男人的手臂,沉声道:“吴象,你们勘察的结果到底是什么样子的?”

吴象收回视线,笑道:“怎么,真为了一支冰淇淋跟我干上了?”

陶棠表情严肃:“别扯犊子。”

语气极具杀气,斥得吴象不由自主地摸了摸鼻子。默了数秒,带出一个不带情绪的笑,他沉声道:“你孙哥的归尘符检测不到怨气,而我的濛石粉也没显示鬼物出没过的痕迹。”

“清溦派的归尘符向来百试不爽,沈雅芙不是自然死亡,是暴毙,而且还被人剪了舌头,案发现场不可能检测不到怨气。”陶棠几乎在瞬间就打到了问题所在,眉心拧成了一个疙瘩。

“聪明。”吴象赞许地道。

向来好大喜功的陶棠非但没有因为吴象的赞赏而洋洋自得,表情还显得异常凝重:“检测不到怨气,又没有鬼物出没过,所以被认定为是人为。可是我听说张小璐曾说过,她从提醒沈雅芙演出开始到给她去打开水再到发现尸体,整个过程一直在更衣室的过道上。你也知道八间更衣室是呈直线排列的,视线特别开阔,没有遮蔽处,如果凶手要行凶或是行凶以后的逃脱,肯定会被发现。再说了,张小璐说她给沈雅芙倒水的时间里,她那间更衣室的门都是反锁着的,而在挨着她那间门的5号更衣室门外,就有一寻腻歪的小情侣,过道里也时常人来人往,凶手压根没有行凶的机会。”

吴象讶异地看着把问题分析得头头是道的陶棠,挑起大拇指赞道:“行啊,小桃子,正成当代福尔摩斯了?”

陶棠拍了拍一早撂在桌上的国际经济法,一脸理所当然:“别忘了本大爷是学什么的,这点逻辑都没有,以后怎么混饭。”

吴象忍俊不禁,伸出大手把她干净利落地头发揉乱,宠溺赞道:“大爷说得对,大爷说得都对。”

然后,很有分寸的在小妮子暴走之前把手撤开,一本正经地道:“不过小桃子,说真的,你这的信息的全面度,倒是不比你孙哥的来得差。”

“那当然,这世道最不缺的就是好事的耳朵和八卦的嘴。”

“有深度。”吴象再次挑起大拇指。

“少拍马屁。”陶棠飞出一记眼刀,拾起桌上样子漂亮的凉水瓶,给自己倒了一杯免费配给的柠檬水。

玻璃杯被青葱般修长好看的指头捏了许久,一直形似神游天外的陶棠猛地抬眼,望向身边同样陷入思索当中的男人,沉声说道:“吴象,你有没有想过,痕迹并不是没有,而是被人悄无声息地,抹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