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袁雅雯万万没有想动,她没能在自己的职业生涯里功德圆满。

就在天约莫堪堪大亮的时候,第一师范新晋升的校长,也是与她共事了二十余年教导主任胡岩平便火急火燎地赶到了疗养院,跟她交理了一个简单得再简单不了的交接手续。袁雅雯用纸笔表述了自己的愿望,她希望在第一师范校长办公室里站好最后一班岗,胡岩平几乎没有迟疑地答应了她的请求,做个顺水人情而已,有何不可。

当黑色的奥迪A6驶入那所于海阳乃至全国都头角峥嵘的巍巍学府之时,袁雅雯百感交集。这是她为之奋斗过一生的地方,她也曾在三尺讲台之上辛苦耕耘,孕育过不计其数的莘莘学子,他们中间不乏有各个领域的拔尖人才,是对社会发展有用的人。不像某些害群之马,他就是打坏她完美职业生涯的一粒老鼠屎,他早该魂飞迫散。

一声鸣笛,正抱着三个煎饼果子胡吃海塞的孙衡不忘伸出手,搂了一把迷迷瞪瞪打盹的吴象,好让校长专车得以顺利通行。

“车里好像坐着的好像是袁校长。”孙衡咽下满嘴的吃食,朝眼皮打架的吴象说道。

“错了,是前任,前任校长。”眼皮都没有抬一下的吴大公子,纠正着孙衡的称谓,“现在她跟咱们一样,都是平头百姓。”

孙衡诧异道:“你怎么知道的?”

“用脑子想想,以她现在的状况,怎么能够领导第一师范这艘巨舰。”吴象动作利落地从孙衡手里抽出一块酥脆的果篦儿扔进嘴里。

“老吴,你说她后悔不?二十年前要不是她的独断专行,王浩也不至于走上绝路,更不会引发后续的一系列事件。”孙衡颇为感慨道。

“报应不爽,而且在我看来她未必会后悔。”第二块果篦儿进了吴象的五脏庙。

“怎么讲?”孙衡边问边三下五除二的解决掉手里残存的早餐,生怕吴象那孙子再抢走一点。

“自己琢磨去!”吴象飞出一记眼刀。

“能琢磨得透就不问你了。”孙衡把最后一口煎饼咽进胃里,满足地打了个饱嗝。

“我说胖子你至于的吗?不就是个煎饼果子么,少吃一口能饿死你?”吴象竖起中指,义愤填膺地地谴责着这种不道德的吃独食行为。

孙衡憨笑,老老实实回答:“能饿死。”

他胃有饕餮,自接手拔舌案以来,就没有吃过一回饱饭,全靠压缩饼干撑着。今天好不容易吃顿好的慰劳慰劳被虐待了许久的脾胃,还被那厮屡下黑手能不防患于未然吗?

吴象难得大度没有和他计较,眯起眼睛促狭问道:“小桃子的东西你没落下吧?”

孙衡憨笑,拍了拍手里的公文包:“忘不了!”

公文包里头有一个最新款的苹果手机和一罐金装的德芙巧克力,都是昨天夜里和吴象重新验尸过后,开着车赶在商铺打烊之前买到的。苹果手机是因为事先允诺,不好食言而肥。德芙巧克力则是因为,他看出看似整日精神抖擞的陶棠患有严重的低血糖。备几块在身上,好总应付不时之需。

抹了把头上的汗,孙衡朝吴象嘀咕:“最近发生的两起大案都跟第一师范有千丝万缕的关系,该不会是这块宝地被坏了风水吧?”

吴象冷笑一声,回答道:“也许吧,鬼知道呢。”

盛夏的晨曦有如急于冲锋陷阵的战士,杀气锐不可当。吴象站在树荫底下,耳边是嘈嘈蝉鸣和自行车车轱辘的声音,道路悠远且长。

若不是昨夜发现沈雅芙暴毙一案的蹊跷之处,没准数天以来一直看管第一师范大礼堂警戒线,被热辣的太阳晒得发蔫的那哥们,在今天早上就能回去睡个安生觉,在舒爽的空调房里痛快地喝一罐消暑的啤酒了。可事情就是这么巧,他必须得接着耗在这儿,谁都有自己的社会职业和本职工作,怨不得谁。

“孙哥。”吃了四五天铁板烤肉的刘志诚是个新丁,没胆量叫孙衡瘦猴。

孙衡答应一声,抛给刘志诚一瓶刚从冰箱里拿出来不久,还透着股寒气的可乐,关切地问:“怎么样,能撑住吧?”

“撑得住,这都不叫事。”刘志诚仰脖子把那瓶600毫升的可乐消耗掉一大半,心满意足地发出一声叹息。

吴象看着这个明显是近日才被晒得黝黑的小伙子,愣是没憋住笑。实诚啊,跟士兵突击里的傻根似的。只是他这份难得的实诚,有几分是真,几分是做给老鸟看的把戏就不得而知了。

还在贫困线上垂死挣扎的老鸟孙衡和菜鸟亲丁刘志诚客套寒暄了几句,应承等案子结束之后请客吃饭后,就领着吴象进了一直于警戒状态的大礼堂。

“为什么非得等到结案以后,择日不如撞日,一会收工了叫上那小子一块吃去,你还可以省下一笔饭钱,多好。”礼堂的门刚刚关上,迫不急待的吴象就指着孙衡的鼻子揶揄。

孙衡略微羞涩地挠了挠他那颗被汗水浸得晶亮的大脑壳,解释道:“这不是因为小陶不喜欢跟外人打交道吗,你又不是不知道。”

吴象促狭地眨巴着眼睛:“有贼心没贼胆的孙子,真惦记上了,你倒是给我来个恶狗扑食啊。”

左右没人,外孙衡倒乐意跟他贫,叹了口气,说道:“这回还真被大爷你说中了,我倒是想恶狗扑食,可我怕人家棒打恶犬啊!”

吴象噗嗤乐出声,挤眉弄眼地怂恿道:“哥们你尽管上,我在背后为你撑腰,为你摇旗呐喊。”

孙衡冷笑:“我就怕后背不是撑腰的手,而是冷不防的阴刀子。”

“呸!”吴象啐出一口唾沫星子,色厉内荏地道,“我吴象是那下作的人吗?”

孙衡一本正经地:“那可不好说。”

“嘿,孙子,吃了熊心豹子胆了,没事打抽是不?”吴象一副浑不吝的痞子模样,仿佛可以随时捋起袖管干一架。

有时候兄弟之间你来我往的抬杠,是一剂调节紧绷情绪的良药。胡闹一通,孙衡摸出手机看了一眼时间,正色道:“老吴,干正事吧。”

“说说目前我们掌握到的有效线索。”叼起一支烟,吴象沉声说道。他是管理情绪的行家,即时便进入到了工作状态。

孙衡乍舌:“你倒是比我更像个警察。”

吴象笑笑,当之无愧地接受了来自老友的褒奖。

孙衡点开手机里相册,调出里头早先拍摄好的沈雅芙的卷宗资料,扫了一眼,沉声说道:“案发当天,你我都在第一时间赶到了现场,所以对当时的情况都很了解。”

“当时的场面很混乱。”

孙衡点头:“没错,所以沈雅芙暴毙的那个小更衣室在第一时间就被破坏掉了,痕检科几乎没有采集到一个完整的有效指纹。”

吴象皱了皱眉头:“你是说一个也没有?”

孙衡又点了点头:“当时参加牧神的午后演出的成员有70人,加上其他的工作人员,后台的总人数为95人。第一个发现沈雅芙尸体的人是一个叫张小璐的小提琴手,在她过后,较,陆续有11个人赶到过案发现场,总共12个人,却没有采集到一个完整的指纹,确实匪夷所思。”

吴象摸了摸下巴颏儿,若有所思道:“这说明凶手也许是这十二个人里有其中一个,而且具有一定的反侦察能力。”

“他是具有一定的反侦察能力,却不是那十二人里的任何一个。”孙儿又低头看了一眼手机。不得不承认,信息化时代给生活带来的便利。至少的智能手机的存在,就让他少了许多查阅资料的麻烦。

“为什么?”

孙衡道:“那十二个人都能提供有效的不在场证明,而且根据张小璐的口述,她在发现沈雅芙尸体的三到五分钟前,曾与她打过照面提醒她演出即将开始,并拿走了她的保温杯,替她倒了一杯水。正因为这个,她才会在送回水杯的时候第一个发现沈雅芙暴毙。可是,谁能在三五分钟内,将人置于死地呢?”

吴象冷冷地道:“杀人最快不过一秒,何况是三五分钟。”

孙衡不再说话,气闷地攥紧拳头。吴象无奈地笑,伸出手掌摁了摁孙衡的肩头以示安抚。这胖子,近来真是累得脱了层皮,嘴边尽是燎泡。

一瞬沉默。

两个人是从舞台的侧边进入后台的,一路上,吴象的眼睛一刻也不得闲,四下环视一遭,把每个角落都纳入瞳孔当中。

第一师范的大礼堂大概可以容纳2000位观众,为了可以匹配大型演出项目,后台配备了八间配有空调的更衣室。因为担任指挥的沈雅芙是受邀前来,年岁最大资格最老,又是海阳市内赫赫有名的指挥家,所以乐团为她单独准备了一间更衣室,让她可以舒适的候场。

八间更衣室如监狱笼子一般呈长条状排列,沈雅芙单独享用的那一间,便是其中的4号更衣室。这里夹在一众屋子的中间,离舞台不远也不近,最是方便不过。

吴象推开那张没有上锁的门,里头的房子是狭长的长方形,带了黄渍的墙壁,北面的窗南面的门,东面墙上头贴着牧神的午后演出海报,靠近门的地方还有一处不知是谁用马克笔龙飞凤舞写出的FuckuMother,西面墙下,则是立着张再平常不过的化妆台。

站在门外的吴象目光幽幽,在国人的语言习惯里,4等于死,不是什么让人欢喜的数字。发生在4号更衣室里的离奇命案,真是耐人寻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