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 A-
    这厢她正坐在树墩上一脸戚戚然,那厢春光满面的林莺莺就从一边儿的林子里头钻了出来。

    她一眼就看见苏鸾,瞧着她那没精打采的模样,先是一愣,随后勾着唇角,扶了扶脑袋上的金钗,打量了两眼她泛红的眼眶,嗤笑一声:“哟!这不是我的好妹妹吗?!瞧这眼圈红的,受委屈啦?”

    “我又没嫁给傻子,我委屈什么!”苏鸾本就心气不顺,自然不想理她,一句话噎了回去,只想她有多远滚多远。

    可偏生,这林莺莺就是那么不识趣,非得凑到她眼前来。

    “妹妹这话说的,真是伤了姐姐的心了啊!我虽嫁个傻子,可那傻子好歹一心待我,生不出旁的心思来。可是,妹妹就不一样了。嫁得夫君那叫一个风流倜傥啊!”她掩唇轻笑,带着几分嘲弄,“这村子里头可都传遍了,妹夫好手段,都惹得那京都里头来的小姐堵上门来了……也不知道,这妹妹你以后是做大还是做小……”

    像是一直刻意忽略的伤口,被人突然撕裂开,苏鸾有些疼,有些恼,五脏六腑都跟拧了劲儿似的,怎么都别扭。

    可她这人就是这般,你若戳着她的伤口叫嚣,她必然也会生生给你扯出一道口子来。

    “是啊,你命好,那傻子一心待你!可那傻子可怜啊,怕是他还不知道,自个儿那花了银子买回去的媳妇儿光天化日的与人在山里头苟合!”她冷笑一声,面色不善的看向林莺莺那张得意的脸,“姐姐?你说这事儿若是让那安家屠户知道了……”

    林莺莺心里头恨,如果不是她一脚废了那傻子,自己……自己也不会……

    不!不能能承认!

    她手死死的攥着衣角,眼神虚瞟着,强撑着气势:“你……你胡说!你血口喷人!”

    “是不是胡说,你心里头清楚!林莺莺,我最后警告你一次,别来招惹我!对于你,我真的没什么耐心!若是逼急了,这嘴可就没有把门儿的了!”苏鸾看着她,凉凉的语气像是一把利刃,抵在她喉咙上,让她动也不敢动。

    “你这是胡言乱语!你诬陷!”

    见那林莺莺脸上血色全无,慌乱的模样明明让人一眼就能看透,却还自以为是,强作镇定的与她对峙着。

    真是可怜!

    她眼睫颤了颤,眸子蒙上一层薄薄的水汽,嗤笑着想,苏鸾啊苏鸾,你觉得她可怜!可你自己与她,又有什么两样?!都是不敢认账的怂蛋!

    明明嘴上说着什么逢场作戏,可当那白家小姐一露面,还不是醋得心口酸疼?!连追问一句的勇气都没有!还做出一副与我无关的淡然模样!

    再怎么死鸭子嘴硬,她终究还是没法控制自己的心啊!

    想着刚才他那冷冰冰的眼神,她心口像破了洞,里头呼呼的淌着血,怎么止都止不住。

    苏鸾看也没看那林莺莺一眼,提着那竹筐,掉了个方向,不再追着那没影儿的人往山下走,反而是朝着走山上去了。

    走到半山腰,看见有春笋冒着个尖,她索性走过去,蹲在那哼哧哼哧的抠了起来。

    抠着抠着,一滴水砸在手背上,她仰着头望了望阴沉沉的天,喉咙发紧的呜咽了句:“原来是要下雨了,我还以为是眼泪呢……”

    山雨来势汹汹,豆大的雨滴砸在身上,瞬间就晕开一片。

    她蹲在那,动也没动,下巴支在膝上,鼻子酸涩,也顾不得手上还沾着土,一把捂着眼睛,瘪着嘴,任那眼泪混着雨,一滴一滴砸下来……

    许是憋在心里头的委屈被这一场雨冲了个干净,她抬起头,想着那人方才冷硬的模样,苦笑一声。她得赶紧回去认错才行,毕竟她才是寄人篱下的那个,那能这么跟主人家耍脾气啊。

    苏鸾红着眼眶,吸着鼻子,浑身湿漉漉的,一瘸一拐的冒着雨下山。她脚腕有些肿,哪怕步子已经迈得很慢了,可还跟踩在刀尖上似的。

    山下,唐明琲站在屋檐下,面色复杂的看着倾盆而下的大雨。唇角抿得笔直,眉心蹙成了个川字,眼神里隐忍着担忧,浑身都散发着一股子不安的气息。

    想着那脾气硬的像石头的小丫头,他脸色绷得越来越紧,垂眼沉默许久,终是妥协,撑着油纸伞朝那山脚走去。

    山不就我我就山,这么大的雨,她定是淋透了,若是病了,倒教他更恼。

    湿滑的山路上,任一慈正搀扶着苏鸾,一点一点的挪着步子。

    苏鸾不好意思的朝他笑笑:“任大夫,真是麻烦你了!”

    “不麻烦。”任一慈摇摇头,“只是姑娘这脚,怕是养些时候了……”

    苏鸾撑着嘴角,露出个不算太苦的笑来:“没事,没几日就好了。”

    任一慈皱了眉:“姑娘可别不在意,等下了山,我替姑娘拿药酒揉上一揉……”

    “任大夫,这……怕是不便……”苏鸾心中隐隐觉得他似乎对她有些别样。虽说这医者无男女,可是这大缙,还是颇为注重男女大防的。平日里诊脉都需隔丝帕,何况这女子的玉足,怎可随便给男子揉捏呢!

    “在下知道姑娘在意男女有别……”任一慈面色微赧,垂着眼不敢瞧她,“在下无意看轻姑娘……在下……在下倾慕姑娘已久……若是姑娘愿意……在下……在下……”

    任一慈垂着眼,头也不敢抬,一番话说得磕磕绊绊,倒也能让人听懂。

    苏鸾没想这人竟会与她表白,顿时傻了眼,这手挣开也不是,由他搀着也不是。

    “任大夫……我已经嫁人了……”生怕他再语出惊人,她刚忙打断,“是我的错,你一直叫我姑娘,我听得惯了……我一早就该解释的!实在对不住……”

    “嫁、嫁人了?”任一慈似是不敢相信似的。

    目光落在她的发髻上,眼里的光亮彻底暗淡下去。

    他是邻国人,虽来大缙三年有余,可对这儿风俗依旧一知半解。当初看见她那发髻,他也犹疑过,可她年纪那么小,还尚未及䈂……

    “嫁给何人了?”他不是不信,只是这方圆几里的人家,他多少有些了解,他只想知道她过得好不好。

    “嫁给在下了!不知阁下有何指教?!”一道清冷的声音响起,夹杂着山雨的凉意。

    苏鸾身子一颤,抬眸看向他。

    唐明琲却像没看见她似的,眉头紧蹙着,目光落在任一慈的脸上。

    “阁下说笑了,在下不过与鸾姑娘有些交情,关心一二。”任一慈朝他颔首,一副翩然有礼的模样。

    唐明琲没再应声,神情平静淡漠的看了苏鸾一眼,眼中没有彼时的怨恼,只是一片漆黑深沉,仿佛她是一个陌生人。

    半晌,他面无表情的将手里头的伞塞到她手里,弯下身将她拦腰一抱,大步向山下走去。

    苏鸾愣愣的看着他结了冰的眉眼,鼻子有些发酸。

    他似乎还是生着气的,连一个眼神吝啬得不想给她。可是抱着她的胳膊却很稳,胸膛也很暖。他平日里最好干净的,今日身上的袍子还是他最喜的那件玉色的。如今他却眉头也不皱一下,任她那一身泥泞蹭在他身上……

    她吸了吸鼻子,伸出手臂,勾上他的脖颈,贴在他的颈窝里蹭了蹭,像小兽似的闷哼着:“你别生气了好不好,我知道错了……”

    唐明琲身子僵了一瞬,一脚踩进了水坑里。

    苏鸾见他眼神依旧清淡无波,心里头难受极了:“你……你跟我说句话好不好?”

    “我真的知道错了……”

    “我不是故意的……”

    唐明琲眸子微微一动,嗓音微沉:“那你且说说,错在哪了?”

    错哪了?!苏鸾闷头想了想。

    “我……我不该捉弄你?”她偷瞄他一眼,语气带着一点儿不确定。

    “呵……”唐明琲扯着嘴角,冷哼一声,讥诮道,“我就知道……是我的错!不该问你!”

    她……答错了?

    苏鸾有些懊恼,她很想问问他,自己到底错在哪儿了。可是眼见这人一脸千里雪飘,万里冰封的模样,她竟有些不敢开口。

    她咬了咬嘴唇,继续低声下气:“你别气了,我确实是错了,可是错在哪,再容我好好想想成吗?!”

    唐明琲心中一阵苦涩,她这样没心的人,他当真能指望她想的到?!着实不想理她,他索性继续沉默,眼睛落在前路上,耳朵里头像塞了棉花似的,任她再说什么都充耳不闻。

    进了家门,他将她直接抱进了净室,连个话音也没有,转身就走。

    苏鸾揉了揉眼睛,心里头像是扎了一根刺,隐隐泛着疼。她有错,她认了。可是错在哪?无非不过是她捉弄了他!可她真的不是故意的呀!

    等等!她好像遗漏了什么……

    “什么地方都敢去,你不要命了是不是?!”

    “我就不该拉住你,应该任你掉下去才是!反正你这条小命,你也不甚在意!”

    ……

    他……他似乎不是气她捉弄他!而是气她不顾危险去爬树?

    她好像真的犯了大错了……

    苏鸾愣愣的站在那,手指攥着衣角,对于这个认知,满是茫然与无措。

    愣着愣着,她鼻子有些发痒,跟着哆嗦了一下,打了个喷嚏。她回头看了眼身后的铜镜,才发现自己狼狈得像只落汤鸡。头发一绺一绺的黏在脸上,衣裳满是雨水泥污。

    她垂着眼,勉强扶着浴桶,开始慢慢的脱湿淋淋的衣裳,脑子里头满是刚才他漆黑深沉的眼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