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 A-
    郑淼蹙着眉头,说道:“御驾亲征可是件大事,不能草率决断。现在岭南王爷已被擒,领军的郑谕是个什么货色你我兄弟心里都有些底,完全用不着父皇亲自出马动手……况且兵凶战危,万一皇上出了一丝半点的意外,我等可是承受不起的……”

    秋仪之听郑淼的意见其实很明确——是反对皇帝亲自领军出兵的——而钟离匡和秋仪之自己,也都对其持反对意见。

    可皇帝之所以称之为“皇帝”,凭借的便是一言九鼎的权威,任凭宰相、皇子这样的心腹重臣说上一万句话,也顶不上他这一句话。

    因此秋仪之也只得摇首叹息道:“这桩事情,听起来皇上是主意已定了,天命难违,怕是难以劝谏了吧……记得昨天夜里,就连钟离师傅劝说,也是毫无作用……”

    郑淼知道钟离匡乃是父皇还在当幽燕王时候就礼聘下的,对他从来都是言听计从,钟离匡说的话,比皇帝膝下三个皇子还要管用得多。故而若是钟离匡都劝谏不下的话,那朝中便更是无人能够劝谏了。

    于是郑淼叹口气,说道:“唉!既然圣意已决,那看来我等便也只能顺天意而行了啊。”

    秋仪之点点头:“这是自然。不过以小弟愚见,岭南军虽没了主心骨,然而势力尚大,皇上用兵又不是那种保守讲究的人,说不定郑谕狗急跳墙,真的搞出什么幺蛾子出来可就不好了。”

    郑淼郑重其事说道:“贤弟这话乃是至理之言。愚兄也想跟随在父皇身边,为他老人家格兵挡枪。不过听父皇今天的意思,似乎是想要留我在京城里监国,真不知父皇到底是什么意思……”

    秋仪之抬头瞥了郑淼一眼,心想:三哥虽然忠厚些,却绝对不是什么愚钝之人——像这样君王巡狩在外,而留怎样的皇子在国内监国,这其中又有什么样的涵义,这史书上写得还少么?

    然而这层窗户纸却厚得仿佛天边的乌云,是绝难点破、也不能点破的,只听秋仪之说道:“三哥,这打仗表面上打的虽是兵马,其实打得却是钱粮。这郑谕十几万大军,为何就输给了小弟,就是因为他弄不好钱粮这两样东西。三哥饱读诗书,这点浅显道理,自然是懂得的。皇上之所以让三哥在京城留守,看中的便也是三哥懂得这其中的要害这一点。因此,三哥与其跟着皇上道江南去冲锋陷阵,还真不如在后方办好后勤事务,这才是天下第一要务啊!”

    郑淼一边听秋仪之说话,一面默然颔首——以他的聪明阅历,皇帝的用意当然已经猜出了七八分,可这件大事皇帝没有明确放话下来,任是谁也不能瞎说的。

    于是郑淼就只能顺着秋仪之的意思往下说:“承蒙贤弟提醒了,愚兄自当勉力做好。还有一件事情,皇上似乎是想让贤弟随同圣上亲征,麾下将士除各有封赏之外,也暂都归贤弟指挥,充为正印先锋,并不打乱编制指挥。毕竟贤弟在江南作战日久,江南和岭南的情况,没有比贤弟更熟悉的了。”

    秋仪之听到这个消息,心中一阵兴奋,毕竟他活了二十多岁,走狗跑马惯了,要是强留他在京城这个闷罐子里头,可非得要闷出病来。

    因此秋仪之心情立即变得大好,语气也随之轻快了许多,便又同郑淼说了一番话,话题却已不仅限于南下作战的相关事宜了。

    两人说了好大一长串话,郑淼见时辰已然不早,便辞别了出去。

    自当日之后,皇上经常召见秋仪之来询问和商议亲征南下之事,只是依旧让他住在皇宫之内不能离开。

    就这样又过了三五天时间,皇帝亲自下令从山陕、幽燕前线调来的长子郑鑫和次子郑森,也终于赶到京城之内。于是皇帝便下旨,召集自己三个亲儿子、师傅钟离匡及螟蛉义子秋仪之,又在“庶黎殿”内会谈一番,将出兵的方略大抵说定。

    至此,皇帝亲征南下事宜已基本确定,京城新募集的禁军正按照既定部署开始调动。只是御驾亲征乃是一件天大之事,并没有向下级军官传达,更要知情之人严格保密,因此禁军官兵只当是朝廷即将派一员大将领军反击岭南,并不知道领军大将就是皇帝本人之事。

    又过了三四天,皇帝郑荣在紫禁城正殿“太和殿”召集朝廷文武重臣,正式宣布御驾亲征之事。除三位皇子、河洛王郑华、宰相钟离匡等几个早已之情之人外,其余两位中书令、六部尚书侍郎、在京的高级军官等也都参加了朝会——所谓百官上朝,也不外如是。

    原本这样朝廷最高等级的会议,秋仪之一个七品小县令是不能够、也不愿意参加的,然而皇帝御驾亲征、南下平叛之事同他大有瓜葛,因此皇帝特旨要他参与朝会。只是这七品官的袍服在这样一大群高官之中反而显得太过显眼,好在秋仪之还有钦封的伯爵位禄在身,便临时赶制了一套伯爵朝服,夹在在一群皇亲国戚之间倒也算是合群。

    朝会这样大的典礼,实际意义并不甚大——朝会上要宣布的事情,往往在之前就已商议决定了——而其主要意义却正是在于要用这样一个宏大的仪式,来向全天下宣布皇帝要亲自讨伐叛逆的消息,以此来激励振奋军心,同时消磨敌军的士气。

    这出事先安排好的仪式,按例是由礼部尚书主持的,而当今的礼部尚书却是六部尚书之中最年轻的施良芝。

    这施良芝原在先帝郑雍、伪帝郑爻时候,就已是礼部尚书了。他之前同当今皇帝郑荣还颇有些仇怨,甚至于曾经还奉了伪帝郑爻的命令,主审过还是幽燕王的郑荣,以至于动刑拷打伤了郑荣的元气。

    郑荣登极之后,原打算第一个就惩处这个施良芝的。却不料这个年纪轻轻的礼部尚书,却极精通礼仪学问,当时就提出了要郑荣以神宗皇帝为正朔、同皇兄郑雍平起平坐的建议,使其统治基础更加名正言顺。有了这样的大功劳,郑荣当然是不能再对施良芝加以惩罚的了,便索性只将他罚一级留任,依旧主持礼部事务,也算是皇帝仁厚且不计前嫌的明证了。

    不过这施良芝也真算是争气,虽然戴罪在身,运营起礼部事务来却是一丝不苟,不过一年功夫便又立下了几个功劳,终于官复原职,重新担任了礼部尚书的职务。

    因此,由他主持的这场朝会也是一丝不苟,毫无冷场地进行了下来。

    而当黄钟大吕轰鸣,由皇帝郑荣亲口宣布,要由其自己亲自领军南渡长江平定作乱的岭南王府之时,金阶下的几位皇子重臣,带领百官齐身跪下,山呼“万岁!”真有一种排山倒海的伟大气势。

    随后郑荣便取出早已准备好了的圣旨,逐一点检将领,分派任务。

    这些将领早就被打过招呼,朝会之前就已知道了自己的任务,因此听到命令之时丝毫没有感到震惊和惶恐,取而代之的却是兴奋和自信,一个个扯开了嗓子领旨谢恩。这谢恩之声一声高过一声,给人一种跃跃欲试,只待皇帝一声令下便要带领虎狼之师踏平岭南的壮怀情绪。

    待朝会结束,皇帝要亲征南下的消息便从皇宫传遍京城,从京城传遍关内,又从关内传遍天下,似乎长了翅膀一样,转眼之间就已流布天下。

    皇帝郑荣早在当岭南王时候,就以善于带兵著称,描述他领军平定叛乱、剿灭水匪、抵抗突厥的戏文、鼓词、小说,没有一百篇,也有七八十。几年前的“讨逆之役”,郑荣仅凭幽燕道一隅之力,只用了不到三个月的时间,就攻破京城洛阳,逼得伪帝郑爻引火自焚,更是增添了他身上常胜不败的神话光环。

    因此京城百姓听到皇帝亲征的消息,立即兴奋起来,要争相观看这位马上皇帝的风采,家家户户在门口点起灯笼、摆下香案,就等着亲征出城的时候,能从人群之中看上皇帝一眼。

    原本岭南王造乱时候,为保京城治安平稳,严令宵禁,入夜之时不能有人无端出门走动。然而京城百姓此举,却是对朝廷信任的体现,有助于提升民心士气,不能强行予以制止。

    因此朝廷由丞相府下令,由洛阳府衙门加派人手,防止发生火灾或有人乘乱起事,便也任由百姓自便。

    两日之后便是黄道吉日,又是由礼部尚书施良芝组织安排,举行御驾出征仪式。

    皇城封闭了许久的正门终于在今日洞开,洛阳城墙正南专为皇帝出征及凯旋而设的平昌门也被难得地打开。沟通两道大门的笔直的皇城大道早已是黄土垫道、净水泼街,洒扫得一丝不苟,两侧则每十步就站立了一名禁军兵士,严禁任何闲杂人等踏上大道半步。

    正午时分,听得皇城之内传来一声炮响,随即战鼓擂动,皇帝终于要领军出征了。

    皇帝御驾行动,一切典礼仪仗自有规定,所用的礼器不能少了一样、旗帜不能多了一面、就连脚步都不能踩错半步。

    然而即便是这样严格的规定之下,主持仪式的施良芝依旧尽其所能办出了花头。

    譬如打头开路的部队,讲究的就是一个威武雄壮。而施良芝却偏偏不选那些虚有其表的禁军仪仗,而是请皇帝下旨,让秋仪之所部连同赵成孝的二百一十八人走在队伍最前边。

    这两百多人,乃是从江南战场之上,费尽千辛万苦、九死一生才回到京城里来的。因此这群兵士身上除了精锐之气外,又另带了一股煞气——特别是赵成孝及手下十七个山贼出身的亲兵,一个个虎背熊腰、面带凶相,骑在高头大马之上,便如同天上降下的凶星、地底爬出的恶鬼,让人不敢直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