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人只知道她工牌上写着Daisy,叫惯了想不起来她真名了。而春熙同学惯会装聋作哑的，喊英文名的，是外联部，因为懂得和老外交流，所以脸孔上自然也写着生人勿近。这些人喊她她都不怎么应的。她就是学历低，她就是听不懂，怎么了？碍你白富美什么事了？你别老把人当保姆一样指使啊？

    喊她中文名的她一般应得快些，这些平民孩子跟她一样，日子也好过不到哪里去。人事也喊她春熙，据说外联是归老板直接差遣的。与人事也是人和面不和。曾经策动过几次让人事下台事件，最后都被老板驳回了。这事颇让助理稀奇了好久。助理跟人事也不和，但她跟外联也不亲热。

    别人觉得春熙是有人事撑腰，只有她自己知道，她的工作，凭得是她的端正和良心。她在社会爬了几年不是白爬的，人高踩人低屡见不鲜，以前不察觉是她小，现在她不允许别人踏着她的背往上爬。他们可以不把她当回事，但她吃自己喝自己还要和小人握手，那是万万不能的。

    人事也接了不少小报告，说春熙态度生硬，与大家合作不愉快。说她脾气很坏，疏远群体。春熙就把录音交了上去，她说这玩意发网上公司形象就受损，我是把这当饭碗捧着的，你也算我半个衣食父母，我交给你，你来处理。说完，把手机搁下。人事竟有些感动。她做到这个位置上，这些小伎俩她也多少玩过或者被玩过，像这姑娘这手还是头一次，她就这么相信她，把手机留下了？

    人事想自己辛苦培植的势力，花了不少血本，到头来竟不如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姑娘如此坦荡。这人的胸襟，若做大事，加以时日悉心教导，也不是不可以的。她把手机的录音关掉，一点点删了，拿出来还给春熙。春熙在手机上拴了个小吊坠。人事还手机时说，这小玩意挺有趣。

    此事有波无澜。

    春熙也将人分为几派，惹她的她还回去，孤立她的，她本就是棵草；表面上和气地，她敬着；不阴不阳的，她藐视。

    她将这些际遇讲给琳琳听，琳琳瞪着眼珠说，人心都这么可怕吗？春熙说不是人心可怕，是欲望可怕，欲望吞噬了人心。

    欲望，琳琳不解，人怎么有这么多欲望呢？欲望多了难道头不疼吗？

    春熙离开后，小仓库的铁栅门换成了厚钢板，保安措施上升为十二级。原来还能一览的，彻底变成了密室。老板派了亲戚管理，开锁前都要戴手套。老板几乎不露面，听说这只是他的一间公司，他在哪没人说得准。平常公司就是经理与人事分庭抗衡。

    春熙不想搅入帮派，助理曾说，由不得你，站队活不长，不站队活不成。

    她的计划是忍两年，琳琳的情况不恶化，能够让她们安稳两年，存两年的生活费，她带琳琳到处走走看看祖国的大好河山。可琳琳的情况却让她不得不改变计划。

    春熙抬起发酸的胳膊，使劲捶捶腰，走到闸门下，原来这里有部电话，春熙一摸，还在，她打开扬声器，说，麻烦过来几个人，帮我推下车，我在B区。

    几个人嘻嘻哈哈走过来，有的工装扣子没扣上，有的直接把工装勒在半腰，其中一个对春熙吹口哨，唾沫横飞。春熙说，这里到处都是摄像头。后头一个大黄牙说，老赵，你还脱了跳裸舞？被称作老赵的把脸挤到春熙面前说，嘛子摄像头，老子明天全给它断线。哼，春熙也不说话只留这声鼻音。这鼻音要留好了，会收到意想不到的结果。

    老赵说，你还不信，老子可不稀罕艳照门。大黄牙说，已经拍了你怎么撤？老赵说，昨儿个不是断电了吗？

    春熙的眼皮跳了跳。

    说是跳闸。唾沫横飞又开始飞唾沫。

    让老子睡在这，还不许老子光身。老赵气呼呼。

    几个人七手八脚把礼品全推了出来，春熙对总管说，领导，快过来验验啊。总管懒洋洋地走过来，手背在腰后，踢开挤在一堆的几人，对大黄牙说，搬下来，点点数。

    春熙找了个箱子坐着。就怕你偷懒不点。

    里头有几个箱子好像有点潮，最好去看看。春熙对总管说。

    总管挥挥手让大黄牙和唾沫飞过去。

    两人晃晃悠悠过去，不一会大着嗓门说，可能昨天断电了，温度没控制好，恒温箱滴水了。总管知道不是小事，在电脑上匆忙点了OK清仓完成，对春熙说，红联拿走，黄联顺手帮捎到财务。春熙说，小事情。总管跑去处理大事情。

    春熙也不急，迎着摄像头喝水。仓库的大桶水还是她来后争取的。她也不要饮水机，买了净水头，财务居然给她报销了。她喝了足有两三分钟。

    礼品重得她抬不动，贴上专用贴放在这，放在这才是最安全的。

    轻快的，春熙先拿走了，回去后还要请过目。过完目没意见，春熙还要每个盒子贴上公司独有的，后期单独制作的中文标贴。上面详细列明了名称，产地，成分，用途，容量，如何储存等等注意事项。标贴原来是归助理管，后来给了春熙。她嘱咐说，在这里干活，小心驶得万年船。春熙明白，把标贴都锁起来。

    人事没意见，春熙就把礼品放到她屋里，告诉她重的还在仓库放着，已经码出来封上了条，顺便问需不需要中文贴？人事说，不用。

    春熙去了财务室。财务室的老会计刚生了二胎，是个男孩。婆家差点把她捧上墙头。休完产假来上班，整个人红光满面。带了不少吃的来，春熙从花生瓜子里拿了颗糖。再抓点，财务室全都是些老好人，还有红皮鸡蛋给你个，会计们说。好，春熙用两手捧，我也沾沾喜气。春熙，老会计说，我小叔还没对象，给你俩介绍下？春熙说，帅不帅啊？年轻会计说，现在的孩子找对象都先问帅不帅，美不美？老会计说，我有他照片，你过来看一眼。春熙把红壳鸡蛋握手里，过去看。她身子趴一点在会计桌上，老会计的电脑上正在做这季度的应收账款，有一家的红字很显眼。

    老会计把相册调出来，几个会计也都过来凑热闹，开始评头论足。你小叔不赖啊？没想到真有存货。是啊，祁姐，老会计姓祁，平时咱关系这么好，你怎么不给俺们介绍一下？老会计打一个人肩说，少胡扯，你老公多疼你。被打的会计说，他不帅啊，我也喜欢帅一点的男人，有魅力。嘻嘻。

    春熙看一眼，退后一步，腾出的空间立马被平常不怎么活泼的会计们挤满了，因为老会计又开始晒她宝宝的照片。春熙就挤在墙与老会计的转椅间动弹不得。她也不吭声，她也看着。

    祁姐，你请月嫂了吗？没请，都是俺婆婆弄。

    那你奶 水好吧？头一个不怎么好，我自己弄也累得不行。这老二婆婆给找了方子，挺好的，吃不了。

    你老公家里不是挺开明的吗？怎么还重男轻女？

    他们家就他自己是男孩，其他都是女孩。物以稀为贵吧。

    这小子一看就有福相，你看那额头多宽。

    很白，儿子随妈，将来肯定帅，可惜呀，我生早了。

    花痴，他才半岁。

    报早教班了吗？

    也太早了吧？现在一岁就开始收了。叫早早鸟早教。春熙肚子有层笑波涌上，她忍住。

    这手上怎么还戴根红绳？

    这是我们家那边的习俗，压惊用的。怕小孩子晚上受不踏实。

    百日照？嗯。大姐你胖了多少斤？

    至少十斤吧，裤子都穿不上了。过段时间得赶紧减，否则这衣服全都得重买。

    生儿子有功劳，让你婆婆出血。

    算了吧，她也就会烧香念一阵。自己的孩子还是自己操心。

    说得也是。

    几个人从出生一直翻到百岁，吃辅食，夜里起几次，翻了几百张照片，讨论了N多育儿心经。直到小会计恋恋不舍得去接了个电话，呀，春熙，把你忘了，挤着你了吧？

    腿麻了，春熙如实相告。

    先别动。我给你拍拍。老会计抱孩子练出了手劲，快，准，狠地在春熙腿上拍了几下，春熙疼得差点掉泪。怎么样，走走试试。还是没感觉，春熙说。

    老会计把她扶到自己座位上，那先坐会，缓缓就好了。

    给你们添乱了，春熙说。

    客气什么，都是自己人。老会计心倒不坏。

    坐在财务一把手的高椅上，春熙终于看清了那红字横线下的名字。

    没多久，她站起来，离开非久留之地。老会计也忽然想起来，朝电脑看一眼，肥皂泡泡的屏保正在乱蹦。

    春熙编了一条短信，星光科技，赤字，季度6700W。发完即删。

    金昀这次很大方，即刻将信息与情报科分享。

    情报科回字：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