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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抹干水洼的大头又看见了墙角那个文件框,他和春熙有个通病,两人都对旧物相当有感情。春熙是擅于借旧物来发挥一下它的作用,而大头,则是直愣愣地喜欢,没什么理由。可能这文件框里放过对他的嘉奖或者他认为曾经重要的东西。他抱过文件框,不是什么重要文件,重要的已经销毁了,或者秘密被带往了别处。留下的,基本都是废纸了。就因为是废纸,没人当回事。就因为大头一时恋旧,他仔细整理了半天,果真被他发现了新大陆。大华的线索就这样诞生了。

    金昀当机立断,以后所有这类文件都归大头,让他充分发挥他的优势,他能够从字里行间找到别人发现不了的奇迹。

    大头也瞬间找到了人生方向,鸡腿啃对了,还鸡的理想也有了。

    只是理想离现实总会有偏差。奇迹不是经常有,有时忙大半个月,也是一堆废纸。有时看似像奇迹的一句话,还要多翻半吨多的废纸。小李帮过大头一次后坚决不再帮,她说等不到她出嫁,她的眼就花了,她的腰会断的。

    金昀从不勉强属下,他都是把问题抛出来,再抛座桥或者指条路出来,让属下自己选。自己选的再难也得坚持下去。如果掉了裤子,去兄弟单位也能混下去,但却失了这份神秘感。树先生就发过誓,除非他死了,否则金队的一只胳膊就得由他拉着。金昀说,可以给你只袖子。小李就哈哈笑。

    小李笑,树先生就后退,他觉得同样是女人,小李笑得张狂,自家那位笑得含蓄。也不知道金队喜欢哪个款式。他是不敢问的。其实他大可不必操心,小李从不想和金队睡一张床上,她觉得金队这人,做朋友,挺给面,做男人,必定累心。你想,他的个性摆在那里,一个男人老演戏,不知不觉就入戏了。金队是从小的家庭氛围,戏是手到擒来。她也是蛋糕心里长大的姑娘,已经腻歪了这个阶级。

    况且如金昀,眉毛眼睛都可算得上武器,如果她是小李飞刀传人,她倒有兴趣试试。

    不过现在即使给她喝神仙水,她都不喝,蛋糕糖水吃多,万分想念白菜海蜇皮的。

    小李不喜欢与这些大老粗交心,她的心意,大概想必金昀是知道的。

    金队派了两个人和树先生一起负责大华。起初没人留意这个服装厂,后来因为大头才重视起来。也派人进去过,只是得到的情报总感觉很虚,仿佛真相就在眼前,等去证实,却发现云里雾里。金队知道遇上了高手。

    如果按照之前的套路,会再安排一个人的职位打入内部。但因为对手警觉,合适的人又离开了。恰在此时,情报科推荐了一个人过来。

    春熙的工作单位并不是大华,她的公司与大华也无业务上的往来。

    为何要选她,情报科的理由是,没有万一。

    小李看了看最近的行动安排,她觉得领导仿佛要亲自出手联合春熙作战。其他人都一个萝卜一个坑互相照应,只有春熙是单独的,金昀不会这么毫无人性地不给她加防护的,那这层防护,肯定就是他自己了。

    小李从大头的笔筒里抽出一支卡通圆珠笔,拿来敲自己的头,吃了两个甜杏后,她的牙却疼了,她正打算咬大头两口,桌上有提示音响起,小李想了想,还有几笔费用需要充上。其中一笔支出是给情报科的。

    关于情报科,小李不太清楚,只知道这是个很独立的部门。她问过大头,大头说他也不清楚,之前他都没见过真人。小李跟金队请示,金队说只需要写情报科就行,不需要列明细。小李很快把账目算清提报,钱也很快就打了过去。

    大头吃完饭回来,给小李带了份炒面,面很细,小李不爱吃宽面条。面条下面,还压着一小碗紫菜汤。大头说,吃完你睡会,我看着就行。小李把卡通圆珠笔扔还给他,也不计较牙疼的事了。

    她趴在桌上假寐,听大头翻文件的声音,想讨厌一个人讨厌久了,会不会变成喜欢?

    春熙这周还有件大事要办。她要回乡下接琳琳。琳琳比春熙小几岁,是春熙的邻居。原本是玩不到一块,琳琳高考那年,下了自习课回家,平时放在口袋里的钥匙突然掉了,她停下自行车去捡,然后……然后等她醒来,她已经在床上躺了半年。父母的头发都白了,家里的庄稼也全烂了,还是春熙的妈妈帮助收了一些,收不动的就搁在那里没人管当鸟食。

    琳琳随她爸,脸黑黑,但学习特好,如果没有这场事故,春熙想她必定会有所作为的。

    琳琳好之前,她的家庭状况还算可以,她被撞后,肇事司机一直逃逸,同学们的证词也多半含混不清,加上警力不足,她成了个倒霉孩儿。颅骨全碎了,最先是用塑料脑壳固定着,后来据说换不锈钢的,最后再换人造骨的。这几番折腾,琳琳不再爱说话,春熙想现在的医学到底是治人还是折腾人呢?琳琳的思维变得很慢,她不傻,但她伤了脑子。她的的父母离了婚,琳琳归父亲,父亲把村里的土地承包给了外地人种姜,他自己到处去找活干。琳琳大半时间在家里自生自灭。那时春熙妈妈还在,琳琳就成了春熙的外姓妹妹。她也吃不多,春熙妈妈说。

    后来妈妈不在了,春熙几次想把琳琳接来,无奈不是没地方给她住就是她自己还住老鼠窝。村里象征性地给了琳琳点补助,琳琳就是靠这可怜的钱活过来的。她从不求人,这次,她不知道怎么的跟春熙说,她想出来看看。春熙立马就答应了。

    琳琳说,你晚上来和我一起睡吧。春熙说,我回老屋看看。琳琳说,你家那屋好久没住人了,怕漏水了。春熙说,没事,我就想去看看。春熙带了个箱子,她让琳琳把她能带的东西全带上。琳琳说,我不锁门,你要回来推门就行。春熙说,你锁门吧,大晚上的不安全。琳琳朝门边努努嘴,门边立着一根削掉皮的木棍。像柳树或槐树杈,长得不太直溜。春熙说,有人来骚扰你吗?琳琳也不避讳说,总有人说路过,谁知道呢?别信他们的,春熙说。琳琳说,你带这么大箱子干什么,我没多少东西的。能带的都带上,春熙说。

    老屋的钥匙琳琳这有一把,春熙用它打开门,一股潮气扑面而来。屋里的摆设跟她走时一模一样,她就是觉得这屋子变小了变矮了。也不知道是不是住久楼房的原因。妈妈以前供奉的观音像还在,春熙把它拿下来打盆水洗了,重新放进原处,头上的红绸布也洗了晾干搭在上面。院子里的果树也没砍,琳琳说你去看看还有什么果子,要有都摘了咱带着。春熙把熟了的果子摘下来,太高的她够不着,地上落的招了不少蚂蚁,这些恋主的果儿们,依然如主人在时奉献所出。

    从早上做早班车出发到临近中午才回来,春熙有些疲乏,连饭都不想吃。她啃了个树上刚摘的小杏。酸酸甜甜的,连味道都不曾改变。

    床上铺得还是她用了多年的那条床单,上面是小鸭子嬉水图。她清楚记得那是五年级的时候,她被班主任选去跳舞,妈妈很高兴,赶集的时候买了她爱吃的黄豆芽,买了草莓,还给她买了条新裙子,买了这条床单。

    跳舞就那一次,妈妈似乎也就高兴了那一次。床单和裙子她去喜欢了好久。裙子小得不能穿了她都舍不得扔,床单洗得掉色掉得厉害她也依然铺着。

    她很怕交学费,这个时候妈妈的脸色总会很难看。她喜欢爸爸回家,爸爸的仿皮兜里总会留一点中午他剩下的好吃的。春熙不明白,像父亲这样强壮的人,怎么就会突然去了呢?没有任何征兆。她甚至觉得那件事都是假的,是父亲不想再操持这个永远富不起来的家庭,他逃避了,逃到一个他觉得很好有地方去了。

    父亲走了后,妈妈病了一场,邻居家的争吵不休与她家的沉寂形成鲜明对比。她喜欢喝玉米糊糊,家里经济拮据时,她就和妈妈喝玉米糊糊。喝得妈妈有些水肿,春熙不敢再让她喝了。亲戚送包奶粉,妈妈看见糊状的东西就想呕,春熙就把奶粉和进面里,给妈妈作发卷。刚蒸出来的花卷散着奶粉的香味,春熙闻闻就走了,院子里还有一条小黄狗。她对着小黄狗咽下嘴里的口水。

    妈妈从床上下地后,对春熙说得第一句话就是,对不起。

    春熙不明白。

    后来她明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