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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春熙不知道有人将她比成小虾,她不关心。她只关心今晚上的面只有葱花爆锅了。这买葱的钱还是卖冰箱得来的。那破冰箱死沉,雇个劳力至少得几十块,还只给抬到楼下。楼下不允许乱扔东西,尤其这种大件,想偷扔都不行。她自己把这烂玩意挪到门边,然后碰见老在这个地方蹲守的老吴头,老吴头是收废品的,嗓门特别大,但人很好,碰见谁需要都会主动上前搭把手。春熙刚开始也想送给他得了,没想到老吴头人实诚,还帮她估摸估摸价格给了她二十块钱。

    春熙没嫌少。她不敢。她甚至有点感动,眼睛都红了一圈。像老吴头这样的人,现在越来越少了。

    她捏着脏乎乎的二十元纸币,都不敢回头。怕老吴头后悔追上来把这钱再要回去。要回去春熙不心疼,春熙心疼她的胳膊和老吴头的背。虽然她在楼梯口停驻的时候,听见专收家电的小喇叭响了,听见老吴头以很痛快地口吻把冰箱接着卖了,转手又赚了三十块的时候,春熙忽然觉得身上很轻松,像刚才绑了一根牛皮绳,现在解开了一样。她特意多停了一会,看了看楼梯口上面这家在阳台上种了棵丝瓜。可能照料用心,丝瓜已经将瓜蔓伸得很长,伸出了二楼的范围,搭到了暖气管道上。丝蔓上开了几朵黄色的小花,不久后,就能长出小丝瓜。这样的情景,看得春熙心动。

    那是以前,母亲也爱在自家院里的墙边种丝瓜。这种瓜好活,不用费心,几乎是撒下种就活,也不用施肥,给点水就蓬勃,给点阳光就灿烂。每年丝瓜挂藤的时候,家里饭桌上几乎都是它的身影。

    现在的丝瓜,已经与少时大不相同了。不知是人为改造了还是人着急吃它等不到完全长大,春熙很难买它。

    葱花下了锅,春熙忽然不饿了,她怔怔着看着葱花在沸水里来回跳舞,跳了几圈后,她才抽出几根面条放进去,等面煮熟,挑出来,把葱花都浇在面上,不多,只有平常三分之一的量。明天,又得买面条了。

    春熙每周只休一天,这周她报备调休,调到周一。周一早上她先去了趟早市,买了几个桃子,然后回来碰到同单元 的好几人都急匆匆下楼,她把桃子放下,抬头看了下墙上的挂钟,还有点小早,于是她又到街上溜了一圈,她平常累成死狗,也极少有机会这样清闲地四处看一看,走一走。春熙先到了南山,南山花鸟鱼市,这些玩意可以陶冶情操,让人情商提高的。春熙站在对面听了几声鸟叫,那些鸟都关在笼里,笼上面罩了黑纱网,笼子下面是一层层的鸟虫子,鸟虫子不停地来回蠕动,看得春熙起了一身鸡皮。

    她抱臂转到花档,一家家紧挨的花店,几乎都在忙碌着,地上的花瓣绿叶已经掉了挺厚的一层,春熙想大早上的生意已经这么好了?早知道到这来应聘了。她在一家店前看了一会插花,两个小姑娘半个小时功夫就插好一个大花篮。果然跑江湖都需要身怀绝技的人呐。春熙感叹之余,顺便问了下百合花的价钱,如何让百合花活得更长久等。

    春熙觉得大家都在忙,而她什么也不买实在很羞愧,她又转到了另一条街上。这条街离春熙住处并不远,只是春熙很少来。作为清贫人士,春熙从来不眼高手低,从来都是从钱包的角度出发,从来不硬撑门面皮包骨。今天之所以来,纯粹是不经意间,也纯粹是为了压抑心里那点小罪恶。

    她竟然在前面十步远的地方看见了小李同学。送她百合花的美女。

    小李的确算是美女,也只有美女敢来这地方招摇。春熙看见小李进了一家成衣店。店名的招牌是黑底的银字,下面还有一行小字,春熙又往前看了看,她觉得眼睛有点花。橱窗里的成衣样式多以冷色调为主。春熙想,真是有钱啊,美女加上有钱,什么爷们不心动啊?她替小李捉急了几秒冷汗后折回她常走的老路,这是一家中老年成衣店啊,春熙想,果然是那个打雷一样部门出来的,眼光果然跟常人有异,实实不敢苟同啊。还有她的行事作风,也跟那个打雷一样的人物如出一辙啊。所谓近墨者,不敢赤。若赤,必是反贼。

    春熙不知道的是,小李不仅试了衣服,还真得买了。只不过,是给她妈买的。她妈当天还穿上了。这些,自然是没人告诉春熙的。包括接下来小李做的事。

    春熙走了大约三千步,然后她排放了一个气状物体,声音微响,带点浊味。她小心地扭动脖子发现没人注意她,原地定了三秒后快步移开,移到人较少较开阔地段张开双臂伸了伸腰,空气好,身体好,才好吃水蜜桃啊。

    她又连续做了几个拥抱大地的伸拉,感觉身体蓄满正能量后,开始小步朝前跑,一鼓作气跑到楼前,冲上去,冲到床板的所在 楼道位置,掏出掖在腰间价值两元钱的白棉线手套,呼呼两口气,费力一拉,床板在楼道上拉出一条线,先顾不上这个,春熙换个姿势,拖,拖,拖,铛,下一层,拖,拖,拖,到门前,开锁,放倒,转出身,往里推,先推进去,放倒。她之前已经拿尺子偷偷量过床板与她门的尺寸,竖起来好拖但是高度超了进不了门,只能放倒,她庆幸这几年挨饿把自己饿瘦了,上天有眼,说不定啥时候就帮自己一把。瘦得好。

    她脱下手套,跑进拿笤帚,带了浇花的喷壶。木板拖出的一条线需要抹灭。

    她动作很快,一边喷水一边在楼道里扫。楼道积了一层厚厚的灰,不知何年何月已经没人扫过了。春熙扫了半层,感觉鼻子已经被灰糊住了。她也不埋怨,就怕没灰,不怕灰多,越多越容易遮盖。她发扬了一下雷锋精神,又上下各多扫了一层。扫完她蹬蹬跑着看了看,效果比较满意。各家间一直很安静,春熙知道有几户是不上班的,但她这么折腾,也没人开门来观摩。

    春熙倒了三次灰土,两只胳膊上的汗毛竖起来,能清晰看见上面覆的灰尘,她终于忍不住打了个大大的喷嚏。做完好人好事的春熙把自己摁进洗手间好一顿搓洗。

    处理好案发现场又把自己收拾干净的春熙觉得,做贼也没什么,重点是要动脑子,有脑子叫智取,没脑子就叫偷。

    木板拖回来后,春熙也没立马动它,而是竖在门边听动静,大约一周后,众人除了奇怪这楼道怎么突然变干净之外,并无一人对丢失木板发出警告声。春熙方放心地给木板擦干净,给自己支了个简易榻榻米。

    她把自己的床留给琳琳,这张榻榻米就成了她的床。

    就在春熙忙得一身臭汗的同时,小李带着这条裙子参加了一个会。

    按小李的眼光,她是不想来的。但她得罪不起父母,父母得罪不起这类人。

    这样的会,通常有酒有糕点有各色的精英出没,简单说叫舞会,实际是这个阶级人群的相亲会。

    小李不爱参加,每次她也不下力倒饬自己。倒是她妈妈,很是精装盛扮。

    金昀也来了。他也不爱参加。小李看见他,他也看见了小李,两人却装谁也不认识谁。

    两人各怀鬼胎。小李是来滥竽充数。充一次恶心一次。金昀是来混水摸鱼,摸一条算一条。

    两人都是在各色男女开始混战时离场。小李走前面,金昀走后面。小李习惯看看他的车停在哪里,每次也看不到。她想,难道领导是跑马拉松来的?谁负责吹哨啊?

    等她坐上车,金昀也闪身不见。她就在车里一边卸妆一边等她妈。她妈每次见她在车里都会发牢骚,小李的理由也很充分,比如裙子拉链把丝袜绞破了,比如例假不打报告突然袭击。她妈就冷笑,说,你的这些个朋友出现得都很是时候。小李也冷声说,可不是说嘛 ,这都TM的谁定的日子,每次都选老娘不爽的时辰。你娘在这里!画了蓝晶眼影的某老娘气汹汹地不理小李。她本来已经看好了一个,正准备给小李介绍呢,结果这妖精就是不上钩。剩下她风烛残年地站那儿出丑。

    小李说,下次别来了。我看那些酒,都是山寨货。搞不好全是色素勾兑的。装什么人头马。老娘懒懒地说,身不由已啊,你知道什么叫身不由已?小李说,是突然发了春梦才发现自己身体已经长了皱纹?

    老娘让司机开了车,好半晌说,端人碗看人脸就是这个样子的。有本事你给老娘志气点,找个超人回来震死他们。我叫你老娘都行。

    不结婚不行?

    不行!

    谁规定的?

    老娘!

    那等我成了老娘再说吧。

    你刚才不是已经自己称呼了?

    把裙子脱下来,我去还了。

    不行!我没带衣服。

    那你把钱给我,我刷了别人的卡,欠条还在人手里呢。

    哦,今天出门急,没带。

    我签的可是你的名啊,顺便留了你的电话,告诉人家说你明天上午一般九点左右出门。你家地址是……。

    李晓晨,你到底是不是我女儿?

    或许是吧,谁知道呢?

    啪,钱包甩过来。小李不客气地抽出十几张。又把钱包拍回去。

    你等着打一辈子光棍吧。

    光棍好呀,光棍妙呀。小李哼歌。

    老娘三五下把裙子扒下来,往车后一扔。小李也不看。

    这就是个死局。她实在没必要拿身家幸福去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