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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以前有用手机做备忘录的习惯,今天开始觉得手机这些玩意最不安全,她拧亮灯,开始找笔记本,有些事她得记录下来,虽说大脑储存着最好,但她害怕大脑万一哪天停电了,这些事就无人知晓,她既当不成烈士,还会成为无名鬼魂。本子找到了,是以前一本用了几页的普通本子,前面几页撕掉了,当时也不知道记了些什么,笔倒现成,她的包里随时备着几支笔,因为领导有时候很忙,只是从门口过,她要随时逮着才能办成她想办的事。她今天开始却想用铅笔,铅笔虽然过段时间会模糊不清,她不需要多清楚,模糊更好,她只是提醒自己,而且这些事从今天开始也是完成了就得销毁掉,不能留下什么把柄在人间。既然她只是个影子,就得有影子的样子。

    先不谈什么任务了,目前春熙觉得自己还是棵草,发挥作用的时候尚未来到。她对自己的火候把握得比较准。就像运气一样,好的不灵,坏的准灵。她咬了咬铅笔头,记下了今天她想记得几件事。

    没有人名,地名,只有符号和她自己能看懂的数字。

    这周,她有一件大事要做,那就是打扫屋子。当初租这房子很不满意,是因为几乎没什么自动化的家电。现在她觉得很满意,不光是因为卡上的金钱数值变多,而是觉得房子空得物超所值,如果塞满了各式的家电才是累赘。当时还不满这房子正处在闹市,跟中介纠结了好长时间,最后中介也被磨得失掉了底气,给她减了一百块钱的中介费。现在反过头来一看,觉得相当得满意,大隐隐于市。如果此时金昀在场,一定对春熙这么快速地进入角色很是欣慰。可惜春熙姑娘往往喜欢独角戏,许是一个人惯了,并不喜欢有观众。金昀也就错过了欣赏这些片段的最佳时间,以致后来两人产生了诸多不愉快的小摩擦,差点一拍两散。

    楼道里有张床板,是春熙老早就看好了的。搁在那里许久也没人要没人扔更没人理会。所以她打算把它拖回来用。晚上几乎家家户户都回来,床板她一个人拖着势必会有些动静出来,闹不好就惹一场官司,其实她可以跟扔床板的人商量一下,但老房子的楼道是公共用地,谁家暂时用不着又还不想扔的东西都往里面堆,有的门口几米处放着可以当古董的烧水炉子,有的是半袋水泥,搁得位置并不正冲着自己的家门,都是放在中间,摆个疑似阵,别人想拿又不敢。

    春熙打掉了挨家去敲门讨商量的想法,她不想在这里混个脸熟。

    又或者要点面子的女孩子不会稀罕别人扔出来的东西,你不知道上面有没有污垢啊,苍蝇屎啊,或者鼻涕什么的,宁愿去二手市场花五十块找个人力车拖回来。春熙姑娘不这么想,有废物为什么不利用呢?为什么要多花额外的钱呢?为什么要让长满皱纹的老大爷顶个大日头缠个粗毛巾费力地蹬呢?只为了这五十块?她宁愿给他五十块也不要这样折腾。她舍得花这五十块,但不是这样花。

    下定决心的春熙,开始实施自己的步骤。

    首先,洗刷刷。先把卫生搞好。搞卫生春熙是老手,几天前她先到五金店买了一堆小工具。住进来时,房东三令五申不准在墙上砸钉子,砸一个孔罚款一百块。春熙后来听见隔墙的邻居几次夜闹春宫戏,明白不让乱砸墙是怕墙胚薄,一不小心砸穿了。好的呀,不砸钉子没法挂毛巾,那我就吸盘,吸盘可心的啦。春熙扭动她的小扳手,愣是把毛巾杆拧进了浴室的墙上。拧完用手拔拔,拔不出来,嘿,她都想为自己点赞,最近自己的才能越发得多了,这些本来应该爷们干的活,春熙照样搞定了。所以她觉得时代进化得好,进化得已经不需要男人照样可以过得很好的了。

    墙上的瓷砖她已经用刷子刷过来,刚才她脸贴上面拧毛巾杆的时候,还能闻到一点点漂白剂的味道。她唯一心疼的是刚买了双云蕾橡胶手套被自己给戳破了,早知道不结实,就不戴了。

    考虑到琳琳的身量,春熙又拧了一根毛巾杆,这根比上杆短,离上杆矮二三十公分。她蹲下试了试,应该可以。直起身,两三下就完成。她拍拍手,拿笼头把刚才作业拧出来的墙灰冲掉。墙砖亮得泛着光,春熙咧嘴对着镜子的自己笑了笑。笑完又想起水笼头也有些高了,琳琳够不着,她狠狠心,一不做二不休,从五金店的小袋子里摸了根大钢钉,左左右右比划了一下,找了个瓷砖缝钉进去。没敢太深钉,钉了钉子的一半,她得给淋浴用的水笼头找个低位置的搁置。

    她从来不用马桶垫子,觉得那玩意费钱不好看不说,肯定不干净。但琳琳血液不流畅,冬天坐上去可能会冷,要不要买个呢?春熙想等冬天再说,现在先把马桶里里外外焕然一新再说。她从洗漱盒里拿出一根已经翘了毛的牙刷来,开始伟大地刷马桶工程。牙刷刷马桶,大概也符合春熙姑娘的个性。牙刷刷马桶,除了她,也没人能做得像她这么好了。她用牙刷蘸着清洁剂一点一点地除垢,能有多脏呢,她一个女孩子,她只是在心理上想让琳琳觉得她在乎她罢了。

    清洁剂有些烧手,她又把橡胶手套戴上,之前她用过钢丝球,钢丝球很毁瓷釉,用了两次就不用了,她怕哪天她突然发了大财离开这儿,被房东发现马桶掉了釉,勒索她。

    牙刷很耐心地在马桶四周游走,包括缝隙,包括底座,刷内壁的时候,春熙的脸有一半要与马桶亲密接触了。她也不在乎。她大半时候的思想不太同于常人。常人觉得马桶多脏啊,你天天的脏物都用它,可春熙觉得,脏吗?脏也是你的身体把它弄脏的啊,你弄脏了它现在清理它,清完就不脏了啊。再脏,你再清啊。嫌脏,别用,它就会一直保持不脏啊。

    所以,春熙没朋友。

    就这点,金昀给过她80分。

    没朋友,你就不会受人思想左右,不会让人拉绳牵你。

    马桶终于在春熙的呵护下完美如新了。可能是最近的清洁剂改进了配方,用了牙膏的成分,春熙甚至想到了呵气如兰这个词。

    接下来,她把防滑垫找出来放在门边,等琳琳来的时候用。

    然后她把微波炉从高处搬下来,把她自己的一些物品挪到微波炉架子上。房东原来有个破冰箱,她住进来的时候写着好好的可用,结果一插电轰轰响不说,不结冰不制冷。她住了七天就给房东打电话说,冰箱流的水把地都给淹了,让房东赶紧过来处理。房东是外地人,别说过来,玻璃被砸碎住户被抢也不可能过来,只会教导人打110,打完110再打120之类的。房东自觉自己是狡猾的,殊不知春熙先瞒着他把冰箱给卖了,还让他把合同上那条写着什么好冰箱,损坏赔偿一千元的条款给勾掉了,勾完签上房东的名字日期给她传真了一份。临了,房东说,冰箱不要了,你给处理了吧。春熙说,我怎么处理,还有这地都泡了一晚上了啊,楼下都找来了,我可是按合同老实地给你看屋子,是你告诉我这是好冰箱,我是信你的。结果呢,结果呢,结果差点把我淹了,淹了不说,人都找我要赔偿了。你说怎么办吧?我还能信你不能?不会明天这房顶就漏了吧?房东啪把电话扣了。过没多久,中介来电话说,他帮找人把冰箱给抬出来。春熙说,我今天不回家,你问房东赔偿的事怎么解决吧,不解决我是不敢住了。

    其实哪是不敢住呢?这房子虽然老是老,但房租便宜啊,当时春熙也是捡了漏的,她也知道不能太过于扯皮,话说到重点上就不能再说了,后头的分量让承担者想最好。中介和房东被揪了小辫子,答应下个月给春熙酌情减点房租。春熙说现在说得好听,收房租的时候一分钱敢跟我大呼小叫,一会威胁我这,一会威胁我那。我可胆小。中介这次打保票,春熙说,你赶紧给个准信,否则楼下找她,她就拖着去他家。

    真是光脚的不怕事儿大啊,中介这次事办得超级信用,不到半小时,房东就同意了下月房租减二百。春熙把楼下吵闹的录音要传给他,他也不要。说正在飞机上,不方便。

    后来春熙有次晚回来又碰见这个中介,中介跟她说,小姑娘,没看出来,你么有心眼的啊。春熙装糊涂说,你最近又换招牌了啊,我正跟同事说,她们有几个想要买房租房的,我说你这信用好,给他们介绍呢。你别让招牌倒了啊,倒了也得扶正了,她们可都是有钱人。

    春熙说完就拎包走了,包里还装着两棵她刚买的大葱。本来春熙想着煮面再下点菠菜的,结果去晚了,菠菜没有了,只有大葱了。大葱叶子扫过中介人的鼻头,让他打了个喷嚏。他吓得赶紧捂住,不是怕没风度,是怕风不小心吹到前面人的肩上。有些人是看着好惹,实际不能惹啊。他一个人在风中凌乱了半刻钟方有些醒悟。混在江湖多少年,是鱼是虾,吃不好都扎嘴啊。尤其小虾,别看小,格外不好对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