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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赶到医院, 陶星蔚老远就能听见从走廊上传来的施鸣的声音。

    “……我们国队培养出一个运动员不容易, 一个运动员想成长出点成绩也不容易,冠军队也不是谁都有这个命进的。大男子汉受了点小挫折, 说退队就退队, 这两年队里为了培养他的心血该怎么算!陶星蔚也是在这个年纪进的冠军队,人家小姑娘肋骨都断过两根, 从没哭过闹过, 你tm还有脸心疼你儿子?”

    陶星蔚一听到这话, 当时就打了个闷嗝, 有些不好意思地挠挠头。

    她看到站在施鸣对面还站着一对夫妇,其中的那个女人应该就是陈屿的妈妈,哭哭啼啼的, 一脸决绝模样。

    “再打下去他命都要没了!我不管,今天我说什么也要把他带回老家去!钱我也不要你们赔了,我儿子也不像陶星蔚那样有当个世界冠军的命, 这么小一个的孩子就被你们折腾成这样!谁看了不心疼啊!”

    陶星蔚远远看着, 轻“啧”了一声,小声嘀咕道:“说真的,要是我爸妈当时有这么好,我真的要感动死了。”

    可偏偏陶星蔚的爸爸是个自己做不了大事, 却怂恿女儿做大事的典型父亲。以前每次打电话, 势必都是要鼓励她好好地待在国队, 除非她死了, 家里人都是决计不会把她从国队接回来的。

    秦慎看了她一眼, 又轻笑了笑。

    夏海医生突然从后面走过来,拍了把他的肩,看了眼他身边的陶星蔚,笑着说:“老秦,可以啊,看来你没白从咱们院辞职。今天怎么有空过来带着你的小女朋友看看我?”

    秦慎看到夏海,也拍拍他的肩说:“陈屿的病历和用药给我看看吧。”

    “陈屿?就昨晚上送进来的那个男孩子?你要那个做什么?”

    “我现在是拳击国队的队医,过来跟进下治疗情况。”

    夏海:“……”

    秦慎就跟夏海去了办公室看档案,陶星蔚就走到了病房门口,跟陈屿的爸妈都点点头,打了声招呼。

    他爸妈都认得这个世界冠军,也没好意思说什么。

    原本争吵的走廊上一下子就安静了不少。

    施鸣看到她来了,手中的烟圈抖了一抖,将熬了一晚上夜的黑眼圈揉了揉,肃声说:“陶陶,你怎么来了?”

    陶星蔚支吾了下,说:“大家都比较担心陈屿,所以派我来看看,我比较闲……”

    施鸣蹙着眉头,顿了顿,也没办法,叹了口气:“进去吧,小点声别吵到他。”

    陶星蔚猫着身子进了病房,就看到陈屿躺在病床上,半张脸用纱布包扎着,也不知是疼的还是委屈的,一个人躺在默默地床上哭。

    他看到陶星蔚来了,才拿起一张纸巾把鼻涕眼泪一擦,伪装出的来的倔强还抵着抽泣声,一抽一抽的。

    样子又可怜又好笑。

    陶星蔚微微笑了笑:“师弟,我来看你了,你怎么样啦。”

    她将随手将一袋水果放在床头。

    时间紧,水果还是从秦慎车上随便拿的。

    “陶陶师姐……”

    他估计是听外面吵了很久,这时又有人关心自己,眼泪又憋不住要涌出来了。

    陶星蔚上去拍拍他的肩膀,安慰道:“没事没事,有什么好哭的呀,不就是输了场比赛丢了个人嘛,谁没输过比赛受过伤啊。”

    过了一会儿,陈屿才缓过来。

    陶星蔚坐在床边,问他:“你真的要跟你爸妈回去啊?”

    陈屿吸吸鼻子:“可能吧,我爸妈想让我跟他们回去……”

    “什么叫可能?你自己到底想不想回去?只要你自己想要继续留在国队,教练和领导都会给你做主,不要担心你爸妈那边。”

    “我……”

    陈屿犹豫了下,清澈的眼神有些无助:“我想留在国队,可是我、我怕痛还怕苦,我害怕会像一些师兄一样,每个夜里都疼得睡不着觉。”

    这么实在的理由,陶星蔚竟起了一丝感同身受。

    六年前她刚到国队的时候,就是怕死怕痛还怕累。

    她看着陈屿身上的伤,欲言又止。

    “陶陶师姐,你以前肋骨断的时候不痛吗?我只断了两根脚趾都快痛死了。”

    陶星蔚愣了一下,笑着说:“当然……是很痛的,但教练他们平时不也都说了吗,想要爬的高就得吃苦。你看哪个世界冠军不是被病痛折磨的?想要过安稳日子,就不应该来国队,更不应该来冠军队。而且肉体上的折磨都还算是好的了,没准你还要付出更多更多。”

    这些道理都是一进队里,教练讲了又讲的。

    陈屿应该也听了很多遍,至于陶星蔚她都能背出来。

    “陶陶师姐,那你后悔过吗?”

    陶星蔚忽的沉默了片刻,然后故作从容地笑了笑:“不后悔,而且当时我也没得选。”

    她从来没告诉过别人,那块金牌在她心中只是勉勉强强值回了原本付出的价。

    “反正什么事都得认真做选择,选了就别后悔,然后踏踏实实地努力,人总是要向前看的嘛。”

    陈屿望着她嘴角的深沉,不由得有些恍惚。

    “我明白了师姐。”

    ……

    陶星蔚从病房出来后,陈屿爸妈和施鸣就一前一后地进了病房。

    秦慎办好事情后来接她,却见她的脸色不大好。

    “你师弟他怎么样了?”

    “我去查看了下他的情况,伤势在拳击手中不算严重的,没有发现不可逆的伤害,是完全可以重新回到拳台上的。”

    她点点头,没说话,就上了车。

    这时施鸣就打来了电话,说陈屿已经跟他爸妈也说清楚了,愿意等养好伤后,继续留在国队磨砺。

    陈屿的爸妈虽然心疼孩子,但是也拗不过他,后来只得答应了,还跟教练道了歉。

    事情解决。

    陶星蔚沉了一口气,心情却变得愈发的沉重。

    她扭头看向秦慎,胸口突然憋了一股气,低头懊丧地说:“我也不知道,这样劝了我师弟强留下来,到底是对还是不对的。”

    秦慎愣了一下,问:“怎么说?”

    “拿金牌的确是很风光的事,所有人都看到你的努力和付出了,也会觉得你是个很了不起的人,但是这条路就是很难啊。也许那个成绩,比起你曾经失去的东西,并不算是最重要的呢?陈屿万一以后再受伤,像那他这么怕痛的人,岂不是会很痛苦。也没有规定运动员必须就要坚强,必须就不能怕痛呀……每个人难道就非得要顾全大局迎难而上吗?放弃难道就一定是不好的事情吗?”

    陶星蔚吐槽得语无伦次,说到这又被气得噎了一下。

    她打住了这些看似荒唐的悖论,心里头不觉更加难过了。

    秦慎的脸色一点点地沉了下来。

    外边落下了淅淅沥沥的小雨,打在车窗上,发出细密轻柔的响声。

    “所以,你当时去美国,心里并不想的,是么?”

    陶星蔚绷着牙关,气冲冲地说:“当然不……!”

    她冷静了下,冷哼一声,觉得没必要多说,又别过头,自己生闷气。

    她当时满眼满心都装着他,只要能跟他在一起,她什么都愿意付出。

    只要他一句话,或者只要他不要对自己那么果断决绝,她都是不可能去美国的。

    车内的空气变得很安静。

    秦慎望了她一眼,忽然在路边停下了车。

    陶星蔚不明白发生了什么,问:“怎么了又停车了?”

    秦慎默然,瞳孔中竟然有几分与外头秋雨一样湿漉漉的色泽。

    良久。

    他说了句:“对不起。”

    她怔了一怔,转过身子。

    “你又有什么对不起……我了?”

    他看着她,一把抱住了她。

    陶星蔚正想推开,居然发现这个男人好像身体在轻微的发颤,犹豫了下,她又用手去推了推他的脸颊,却抹下来一行湿漉漉的东西。

    这是……眼泪??

    他此时又去抓住了她的那个指尖,将末梢的那滴眼泪给擦去了。

    “别看。给我抱一会儿就好……”

    陶星蔚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听他的。

    不管怎么样,这个平时看起来毫无感情的大男人居然在她的面前哭了……

    秦慎也会哭……她以前连想都不敢想这一幕。

    恐怕任何一个熟悉秦慎的人,都不会想到他还有这么脆弱的一面。

    抱一抱,也不算勉强。

    她都忘了刚才自己肚子里生的是什么气,还用手去轻搂了搂他的后背。

    秦慎缓了缓,将她抱得更紧,才用沙哑的声音说:“一年前我不该放手。我以为我那么做是为了你好,但不是。对不起。”

    陶星蔚听到这话,眉头缓缓地落下来,眼眶也不觉红了大半。

    “所以你在那个时候,就已经是……喜欢我的吗?所以你是想让我安心训练才不联系的我?所以你才会一直跟着我不停地飞到国外去,偷偷看我的比赛?!”

    秦慎在她耳边很柔地“嗯”了一声。

    又去亲了亲她的嘴角。

    才轻轻柔柔地探进了她的唇中,夹带着一点酸酸苦苦的眼泪,痴痴缠缠。

    “靠,你这个王八蛋!!”

    算是明白真相的陶星蔚狠狠地打了两拳在他的胸上。

    秦慎默默受了。

    可很快,她心里明明还是有气的,就被他突如其来的吻包裹住之后却无影无踪了。

    他的唇瓣离开,又吻了吻她的鼻尖与额头。

    狭窄的车内,仿佛温度太低,必须得相拥才能取暖;仿佛温度又过高,两人在一起就要热得融化。

    不停折腾,两个人才能互相平衡。

    “所以,错过的这一年,你愿意让我用一辈子来补偿你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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