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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时,我才感觉事态严重,心头隐隐作痛。

再次回到露天走廊,让我大口大口地呼吸到清新空气时,我并没有感觉舒畅,而是很快地叹了一口气。我望了一下天空,喃喃地问看守:“还是回原房间吗?”

“你想去哪儿呢?”

我明白了,向看守提出这种问题,在他看来实在是愚蠢之极。于是我不沉默了。

这时,我脑子里冒出一些千奇百怪的想法。譬如说,既然这么短时间的,粗略地对我问话,不要能认定有严重的违法犯罪;既然他们也没有说让我带什么御寒的衣物进来,我心想他们可能不会让我在这里久呆;又譬如说,他们没有给我戴上手铐,在我看来是个好兆头;此外,成怡副局长对我深表同情,她说过会给我公正平等。

我觉得自己没有犯任何错,更别说犯罪,我不应该呆在这里。但法律书上说,公安局对于没有查清是否有嫌疑的,有权关押不超过二十四小时。

于是,我默默地,心事重重地等着,试图用我黑暗中经受过锻炼,并且习惯于在夜色中视物的眼睛辨别此处屋外到底是哪里。现在,我单身一人呆在黑暗和寂静之中,与“牢房”的拱顶一样沉默与忧郁。我感到拱顶浸人的寒气正压在我灼烫的额头上。

当曙光给这个阴森的“牢房”带来一点点光亮时,看守又来了,他奉命给我送来治安拘留通知书。我没有挪动过一步,好似有一只铁手把我钉死在头天晚上停留的地方。

我一直凝视着地面,一动也不动,只是因为一整夜泪水濡湿了眼睛,我的眼眶浮肿了。

看守走近我,围着我转了一圈,但我似乎没有看见他。

看守拍了拍我的肩膀,我一阵哆嗦,晃了晃脑袋。

“你没有睡觉吗?”看守问。

我摇了摇头,几乎让人看不出我的意思。

看守惊讶地看着我。

“你是因为没有被铺吗?”他又问。

“不知道。”我的回答和摇摇差不多。

“你需要点什么吗?可以打电话回去让送过来。”

“我要见成怡局长。”

看守耸耸肩,走了出去。

我注视着他,向半开的门伸出双手,但门又合上了。

这时,我发出一声长长的哀号,胸膛似乎炸开了。我的胸中积蓄着太多的泪水,好似两道小溪泉涌而出。我扑倒下去,额头碰到地面,久久地没有反应。我再次把过去的时日在头脑里重温一遍,扪心自问,在我这短短的一生里空间做错了什么,才要受到如此残酷的惩罚。

上午就这样过去了,我仅仅吃了几口面包,喝了一点儿脏水。我时而坐着沉思,时而像关在笼子里的野兽,在“牢房”里打转。

中午,那个看守又来了。

“嗨,”看守对我喊道,“想清楚了吗?需要亲人送东西来吗?”

我默不作声。

“得啦,”看守说道,“打起一点精来,在我力所能及的范围内,你有什么要求提出来,我一定帮你办到,但不包括我办不到的。”

“我想和成怡局长说话。”

“喔?”看守不耐烦盯着我,说,“不要能的,我一年到头都看不到她几次。”

“为什么不可能?”

“因为你这个案子太小,她不会管。你没资格见她。”

“那么在这里要以提什么要求?”

“让我们打电话给你的亲人,让他们给你送被铺衣服过来,有钱的可以多送些钱来,让你吃好点。可以散步,可以看看书,只要不是违禁的书都可以。”

“我没有亲人。我只是一个在这里读书的学生。我只想见成怡局长。”

“如果你总是这么说,那我不再来了,你自便吧。”看守说道,“恐怕你吃饭都成问题。”

“好吧,”我说,“假如吃饭成问题,不过就是饿死嘛,没关系。”

看守从我说话的口气里听出一些绝望。按照规定,如果管理的监子里死了人,他是要负责任的。还有,后来我才知道,他多次劝我给家里打电话,意思就是送钱来,他可以从中大赚一笔。看守就是靠从看押人员身上捞钱而发财的。

但如果看押人员死亡,他得背处分,那他就亏大了。于是,他缓和了口气,又说道:“听着,你要见成副局长的要求是办不到的,别再提了。不过,你可以放聪明些,我可以多给你一些便利,多出门散步,多看有趣的书。如果有钱,我要以送些好吃的给你。”

“我只要见成怡局长。”

“天啦,”看守说,“你别老缠着一个做不到的要求不放嘛,这样下去,不等拘留到期,你就会疯掉的。”

“哦,你这样想?”我问道。

“是的,变疯。发疯就是这样开始的。我们这里有不少这样的事例。一个道士先前住在这里,他老想着跟局长通话,要给公安局当教官,教导警察当神仙来换取自由,久而久之就神经错乱,以至于没多久就要到这里关一阵。”

“他离开这里多久了?”

“几年了吧。”

“出去了?”

“出去,又进来,几进宫了。”

“听着,我不是什么道士,我只是一个大学生,不会变成疯子。我现在神志清醒得很,但我要向你提一个建议。”

“什么建议?”

“我不会给你们当什么教练,也没有钱可以给你,便如果你愿意,我可以给你小孩当家教,条件是你去一趟公安局,找到那个成怡局长,告诉她,她亲口说了要公正平等对待的王润被不公正地送进拘留所里了。”

“假如我去跟她说这句话,那我的帽子就掉了。在这里我还可以拿点钱养家,每个月的钱可以请几个家教。像你这种进过拘留所的人,我是不会让你给我孩子教学的。”

“好啊。”我说,“听着,如果你不答应我的要求,总有一天,我会让你难受的。”

“你威胁我?”看守大声说道,他后退一步,做出防备的姿势,“你一定是疯了,那个道士最开始也是这样,说要念咒语让公安局出事。几天后,他便疯得什么都不认识了。你也一样,不等出所,就会唱唱跳跳。”

我俯下身去抓那根坐过的凳子,便凳子生了根似的钉在地板上。

“好啊!”看守说,“你竟然准备打我,我要让你把牢底坐穿。”

他转身出了监房,对门外什么人喊道:“小许,将这个人换监,换到144号去。”

“那不是关疯子的地方吗?”小许说。“这个人还没有人来送东西,总得榨点什么吧?”

“一条干鱼。”看守说,“疯子只有跟疯子关在一起,才合乎规矩。”

两个肩膀上没有戴花的着装警察走进来,架起我。我瘫软下来,毫无抵抗地跟着他们走。

“看来真是疯子。”没有戴花的警察拖着我,不时触碰到墙壁。过了好一会儿,我被扔进一间监房。里面灰蒙蒙的,我瘫倒在地上,一动也不动,而那双渐渐黑暗中辨物的眼睛,似乎也看不清东西了,辨不清里面是否住了人。

我静静地趴在那儿,开始心里还很自傲,这主要是源于希望和一种清白的自我意识,着我怀疑自己是否真的有罪,这多少证实了看守关于我已经疯了的说法,最后,我头脑里的傲气荡然无存,我开始像迷信者一样请求出现一个神仙,让他带我走。

不过,当我恍然醒悟这种想法不切实际时,感觉自己恐怕是有些迷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