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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说,这一身别扭的礼服让我看上去沐猴而冠,那最痛苦的是董林洁冷漠的目光穿透我的身体。

怎么说我也是那个负心之人了,虽然负心的原因被负者并非不知,只这仇人见面分外脸红却避免不了。这也应了一句话,有爱才有在乎。爱没了,牵挂没了,就真成了路人。

胡清爽拉着我像是在展示一个宠物,她和一些认识不认识的人介绍说:“这是我爸的秘书,现在回来帮我了。”

很多人见状都很暧昧地笑了,还有些男女在交头接耳。这些我都可以视而不见,直到我看到打扮一新的郭蓉,光彩照人的郭蓉,拉着郝明远的胳膊面带娇羞。他妈的,我们俩本是一对苦命鸳鸯,如今要带着无形枷锁,被这一双男女押着四处展览。

真是不该来这里啊,所有的冤家又凑到一起了。这城市说大很大,说小也很小。一个又一个的圈子叠合在一起,无法杜绝邂逅。别人显然是做好了充分准备,我呢则是个不知底细的愣头青。

“林洁,没想到你能来捧场,我这真是蓬荜生辉了。好久不见你呢,董老师林老师都好吧?”

宋平原一说话,我就微微侧过身去不想叫他看见。胡清爽已经如愿以偿找到了杜菲菲,两个人在私密聊天。暂时不管我,可我也不能走出她的视线。

“都好,谢谢。”董林洁矜持道,“我跟洪春一起来的。心比较烦,出来散散心。”

“有时间到我们公司去,为我们的中层办个讲座怎么样?就讲讲唐诗宋词,往昔繁华,那些励志鸡汤就免了,早叫人听出茧子来。”

“可以啊,只要你出得起课时费。”董林洁笑道。

“这个不在话下。明远了来了,带着女朋友来的。”宋平原故作镇定说道。

“呵呵,他来他的,我们早就没关系了。你快忙你的吧,我找找老同学聊聊。”

“我忙什么,今天这个场合不就是图个热闹嘛。谁会来这里谈业务?你看你,越发的光彩照人了。这套裙子在哪里买的,真美。回头我也给我女朋友买一条。”

“香港那边,有人帮我带来的。今天第一次穿。你啊,又成了钻石王老五了。真正是年少有为,帅气多金。”

“哎呀林洁,你这是恭维我还是骂我?我多大岁数了你不清楚吗?还年少有为?来,咱们老同学碰个杯,感谢你给宋平原面子。”

“谢谢。”

当啷一声,碰了个杯。

“跟我去那边,那不是左舜生和苏瑶?走,我们过去谈谈。”宋平原热情招呼。笨笨今天没带着白富美何冰佳来吗?

“喂,你干什么呢?鬼鬼祟祟的,你是混到这里来的小偷么?”胡清爽凑上来,低声喝道。

“对不起,我刚才喝猛了。有点头晕。”我本能地辩解。

“头晕?那到那边去坐坐,喝点果汁。菲菲的男朋友也来了,我给你们介绍下。”胡清爽把我扯到外围沙发上坐下。那里视野很好,可以目视全场。红男绿女,觥筹交错,好一个人生大舞台。

杜菲菲拿了一杯果汁第给我,“这是我朋友阿峰,从英国回来的。”

我赶紧和阿峰握手。这是个眉清目秀的浙江男孩,戴眼镜,身材瘦高,还在读博士。从杜菲菲脸上的红晕里,从两个人侧脸低语家乡话的亲密里,胡清爽的介绍是没错的。

杜菲菲一直是个脚踏实地的人,这个阿峰恐怕也有个身价不菲的家庭。从人举手投足的做派上,就看得出来。

这一点上胡清爽显然是不老道的。如今给她遮风挡雨的父亲还倒在医院里,她居然有兴致来这里显摆。但是想想胡国富那丢人现眼的发病,也能理解胡清爽的举动。毕竟胡家的企业还在,还需要生存发展,不能因为胡国富倒下了就一切结束了。

从这一点看,我觉得胡清爽和我搅在一起,殊为不智。胡国富在,可以这样,现在胡国富不能管事了,反而不可以这样。

我看到洪春一副老男孩的打扮,清癯斯文,整个人的精气神也和从前不同。洪春作为政府官员,刻意低调是必须的。今天是他带了董林洁来到现场。想必已经精诚所至金石为开。

我虽然被物是人非刺激得眼眶热热的,但是我也衷心祝他们能幸福白头。比起我的势单力薄来,洪春厚实的肩头更能给董林洁提供安全感和幸福。

本该如此,尘归尘土归土。终于食尽鸟投林,各走各路。

郝明远看到董林洁跟着洪春,很不爽。自己很喝了几口闷酒。他和胡国富一样,自己把自己的脸皮扯掉了。自己扯掉的脸皮,还得靠自己再贴回去。关键是怎么贴。

郝明远拉着郭蓉,走到一个我和董林洁都看得见的地方,先摆好pose,然后不顾郭蓉的挣扎,强力搂住她,就来了一个法式舌吻。很多附近的人都露出惊讶的神情。有个男的上来笑道:“怎么样明远,喝醉了?要秀恩爱回家去啊。省得我们流口水。”

董林洁端着酒杯,目光冷冷地看着郝明远拙劣的表演。随后旁若无事和他人继续闲聊。我则看到了郭蓉眼里委屈的泪水。我想过去揍这个王八蛋,太拿人的尊严不当回事了。

亲完,郝明远搂着郭蓉微笑着,把恶毒的目光扫过来。然后就像我那晚上发疯一样,在郭蓉的脸蛋上狠狠地啵了一口。旁边有男人起哄。

我的肺瞬间气炸了,把果汁往茶几上一蹲,就脱了上衣就冲了过去。谁都来不及拦挡。郝明远显然早已防着我,就在我拳头要砸在他脸上时,郝明远果断出脚踹在我肚子了。动作凌厉利索。

我忘了,郝明远不是洪春,郝明远是练过的。这一脚踹的我,像是肚皮被钢刀忽然剖开一般。如其所愿,我果然像警匪电影里的某个镜头一样,惨叫一声,捂着肚子跪下了。

众目睽睽之下,我龇牙咧嘴跪在了郝明远和郭蓉的脚下。疼得我简直失去了知觉,一个瞬间真以为会当场被郝明远踹死。这特么真有点西门庆爆踹武大郎的快感。那个瞬间,郝明远积攒多日的恶意洪水一般,倾斜在了我身上。

胡清爽是和董林洁几乎是同时跑过来的。我已经痛倒在地,虾米一样捂着肚子喘息。女人打不过男人,但可以表现愤怒。董林洁不顾形象,在邻桌端起一杯白酒就泼到郝明远脸上。

胡清爽则跪在地上抱起我的上身安慰。

“你为什么踹他!你发疯不分场合吗?是不是还嫌丢脸不够多!”泼完酒,董林洁大吼道。吼声让整个年会现场安静下来。

郝明远搂着吓得瑟瑟发抖的郭蓉,从容地说:“我为什么踹他,大家都看在眼里。拿纸巾,给我擦擦!”最后这一句喊得是郭蓉。

郭蓉哭哭啼啼,扯一把纸巾给郝明远擦脸,她呜咽着说:“明远,你能不这样吗?看在我肚里孩子的份上,我们离开这是非之地吧。”

“你特么哭什么?你看不见吗,他上来打我,我是正当防卫。他打我我不能还手吗?宋总这里不会没有摄像头,大家的眼睛也是雪亮的。我一个单身男,和女朋友亲热犯哪门子法?”

不管郝明远的行动含有多少恶意,但他的话是没法辩驳的。这毕竟是公众场合,大家都看见了我先攻击了郝明远。

“董林洁,你说单身男和自己女朋友亲热犯法吗?”郝明远恶毒地笑着问,马上又惟妙惟肖地在郭蓉的脸上啵了一口。把董林洁气得脸色苍白。

这真是一报还一报,以彼之道还施彼身了。人生你来我往,就是这么滑稽。

“你怎么样,要不要去医院?”胡清爽皱着眉头,关切问道。

“我没事,在这里坐坐就好。”我低声说道。这个时候,腹部的剧痛巅峰已经过去,我的呼吸也恢复顺畅了。

“胡总,您说今天的事儿怪我吗?老实说我都没看清是谁上来打我,我的反应是一种防伪本能。如果他受伤了,所有的医疗费用都算我的。这家伙,简直是疯了。逮谁咬谁。”郝明远轻蔑道。

郝明远的心情极好,潇洒发完言,抹抹脖子,就拥着郭蓉离去。现场倒是没造成混乱。郝明远离开之后,我被人架到沙发上,坐着休息。现场迅速恢复了平静。很多知道内情的人低声议论着。

董林洁无心再玩,也离开了。走之前她犹豫了一下,还是过来对郭蓉说:“你还是带他到医院去看看吧。他有旧伤,不能马虎。”

我看着董林洁强自镇定的样子,眼睛湿润。我的注视也叫她脸色黯然。董林洁是跟着洪春离开的,一路上两个人亲切互动。这一个瞬间,我忽然对胡清爽厌恶起来。

其实,即便没有胡清爽的切入,我也知道我和董林洁不会有好结果。

胡清爽把我送到了医院,果然又一次胃出血了。为此住院四五天。我和胡清爽说:“我的医疗费,从工资扣除,一分钱都不能给那个畜生要。”

“没想跟他要啊,可是你也太过孟浪了。怎么那样重要的场合动手打人呢?那女人还和你有一毛钱关系吗?”胡清爽抱怨道。

我一声不吭,只把愤怒压在心里。

郭蓉居然还怀孕了,怀的是郝明远的孩子。在这一次拉锯战中,我最终完败了。巨大的羞辱叫我咬牙切齿。我和董林洁在汉城集团这年会上,等于都是灰头土脸。谁都没想到郝明远会这样报复。幸好肖小虎没有在现场出现,不然更热闹。

我很想尽快把董林洁的钱款还掉,可我又没有钱,家里焦头烂额,这一切的罪魁祸首都是我。也许董林洁等急了,会前来讨要的吧?

真来要了,我再找胡清爽要钱不迟。我觉得董林洁也不缺那点钱。她要来要钱的话,我们也就真的恩断义绝了。有这个钱牵着,兴许以后还有说话的余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