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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殷旬又回到了自己的院子里, 结界四布, 断绝了外界。

    弥笙箫有时候来找他打一场,打完之后聊聊外面的情况, 殷旬听过也就跟着笑言附和几句。

    卫黎来过两次, 一次是他金丹大典前,一次是金丹大典后。

    从前的男孩变得更加沉着冷静。殷旬不由得感叹,或许烟花需要闭关思考许久的问题,卫黎一开始就已探得边际。

    不得不承认, 卫黎确实是个天才。

    卫黎每次来, 都是沉默地站在烟花闭关的石门外面,一言不发地站一个时辰,然后转身离去。

    殷旬本以为他还会再来, 然而金丹大典之后,卫黎离开了玄鸿门。听弥笙箫说, 他打算四处历练,没有归期。

    由于殷旬的介入,这一世的卫黎对于烟花来说, 不过是个有点印象的幼时旧友;而烟花对于卫黎来说,不过是年少一时的悸动。

    没有向从前那样历经生死的两人, 终归情谊不深。

    殷旬忽然想起烟花小时候对他说的话——

    “我总觉得, 卫黎很不安全。总觉得, 我一定要在他身边保护他才行。”

    “为什么会有这种想法?”

    “不知道。我就是觉得要时时刻刻保护他, 不然一眨眼卫黎就会受伤的。”

    烟花的直觉向来很准, 那时候的殷旬在卫黎的丹田处埋下了引子, 无论卫黎最后能到达多高的修为,只要殷旬起心动念,就能毁了他的所有。

    但是他答应了烟花,答应了不会伤害卫黎,所以很快,殷旬就撤了那抹引子。

    刘肆也来过几次,埋怨鸣阡鹤什么都不管,现在殷旬也什么都不管了,整个鸣峰就他一个老头子忙上忙下,忙得快要死了。

    殷旬笑着听老爷子骂人,这点他和烟花很像,总觉得刘肆骂人特别有趣,听起来津津有味。

    可能刘肆也发现了这点,他觉得殷旬纯粹把自己当成说书的了,气呼呼地一甩袖子飞走了。

    所有人都走了,殷旬一个人喝着茶,自己和自己下着院里那盘永远没有结局的棋,慢悠悠地抬头,看着日出日落、春夏秋冬。

    这段没有小尾巴跟在身后的日子,他想起了很多前世的事情。

    从前不敢深想的回忆,在那天少女将河灯送上了天之后,似乎有了回想的勇气。

    然而回忆依旧是痛彻心扉的疼痛。

    殷旬叹了口气,他想起很久很久之前的事情,久到连他都以为自己不知道的事情。

    ......

    “卫黎,大师兄人好吗?”刚入玄鸿门三年的烟花,趁着休息的时候好奇的问道。

    卫黎点头,“大师兄人很好,教了我许多东西。”他替女孩擦了擦额上的汗水。

    烟花乖乖地仰起头让卫黎擦脸,眼里露出羡慕,“真好,我也想跟着大师兄学习......”那个人看起来很温柔。

    “那我......”那我去和大师兄说。

    卫黎的话还没说完,就被温润的声音打断,“卫黎——”

    两个孩子转头望去,看见一身月牙袍的男子浅笑着站在不远处。

    烟花愣了愣,然后弯腰行礼,“大师兄。”

    “嗯,”殷旬颔首,对着卫黎道,“下课了吗?”

    “是。”

    “那么,我们走吧。”

    卫黎看了眼烟花,“我先和师兄走了,明天来找你。”

    “哦。”烟花点头,站在原地抱着自己的剑,看着温柔的男子牵着卫黎愈走愈远。

    “今天上课累吗?”

    “不累。”

    “大师兄应该告诉过你,不要太逞强。”

    “劳师兄挂心,都是些常规训练,不会耽搁晚上的修行。”

    “总是这么听话自律,师兄偶尔也想看看卫黎撒娇的样子啊。”

    ......

    女孩紧紧地抱着剑站在原地,背后是渐沉的夕阳,残血一般。

    她久久的站着,直到秦易文找到她。

    男孩看着在巨大的夕阳下的瘦小女孩,握紧了身侧的双拳。

    他蹙眉道,“大师兄来接卫黎了?”

    “嗯。”女孩的脸上露出羡慕,“我要是也像卫黎一样优秀就好了。”

    秦易文垂眸,冲着她笑了笑,“会的,只要努力修行,你一定会比卫黎优秀,到时候大师兄也会亲自教导你的。”

    他心里却是明白,那是不可能的了。

    有时候,天赋实在是努力更重要。

    烟花入门以来的刻苦努力不输任何人,可她只是个小村子里出来的双灵根。这样的资质玄鸿门比比皆是,宛如草芥。

    他拍了拍女孩的肩膀,“走吧,去吃饭。”

    “好。”烟花点头,边走边和秦易文商量,“今天南宫先生讲的我又没听懂......你能不能再教教我?”

    “当然。”

    秦易文颔首,余光朝殷旬的院子遥遥一瞥,里面神色莫名。

    后来想想,秦易文对殷旬的偏见,或许就是从这里埋下的种子。

    然而没有人会觉得殷旬偏袒卫黎有什么不对,这次收下的两个孩子,烟花不过是双灵根的孤儿村姑,卫黎却是得天独厚的变异冰灵根卫家出身。

    在面对师长前辈时,卫黎总是恭敬有礼,内敛有加;而烟花总是一副呆呆的表情,什么好听的话也不会说。

    各项考核,卫黎总是甲等中的甲等,博学多识,阅览群书;而烟花连南宫乐的考试有时候都通不过。

    卫黎年纪小小就表现出了惊人的领导能力和冷静的分析能力,而烟花只会跟在后面听从卫黎的指示。

    这样的两个孩子,选择哪一个去培养,简直是一目了然。

    殷旬不是他们的师父,只是师兄,选择更优秀的小辈倾注精力,是理所当然的事情。

    第一世的殷旬,目光总是朝向更远大的天下苍生,而忽略了那个总是用期翼的眼光偷瞄自己的小姑娘。

    第二世的殷旬看到了第一世卫黎的优秀,更是花了无数时间想和卫黎培养起深厚的感情,希望卫黎能在长成之后站到自己这一边,而不是对立面。

    他无法对自己上一世最喜爱的孩子下手,又害怕一旦卫黎成为了他的敌人就会使复仇多一个阻碍。

    这样一来,他更加忽视了卫黎身边另一个孩子——那个抱着剑低垂着头总是站在他身后的孩子、那个会因为自己随意的一笑而双眼亮闪闪的孩子、那个小心翼翼唤着自己“大师兄”的孩子。

    原本以为早已忘却的小女孩又重新浮现在脑海中,那双黑漆漆的眼睛,包含着孺慕和期翼望着他。像是看着父母手中糕点却不敢开口索取的小孩子一样,期待着父母能够发现。

    可惜,殷旬没有发现。

    或者说,他发现了,却也只是对她笑一笑而已。

    鸣峰那么多弟子,他不可能顾忌到每一个。那些资质一般的孩子,会有别的先生去教授。

    那时候的烟花,在殷旬的心里显然只是普通的弟子。

    时光流转,殷旬看着院外的纷纷大雪,弯眸浅笑,他伸手去接虚无的雪花,笑着舒了口气。

    “一百年了,烟花儿,该出来了。”

    后方的山头上忽而电闪雷鸣,四十九道劫雷怒下,将山上的花草树木劈得焦黑。

    足足一天一夜的雷劫,轰动了整个修□□。

    当最后一声雷声消散在空中后,山上猛地爆出耀眼夺目的金光,不知何处的仙鹤齐飞,盘旋于山顶高鸣,鸣声不绝。

    殷旬轻笑,是时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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