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干宝在一处山洞略微歇了一下脚,斗牛兽也乖乖跟了过去。天色渐深,虽然已是春天,然而入夜之后却还是能感到刺骨的寒意。好在斗牛兽在旁边,毛茸茸的身子就像一张又大又厚的毛毯一样。干宝抱着它的身子,心里便安静了好多。在不远处生了一堆火,烤着火便睡着了。

夜里,干宝又做了一个梦。

自从她恢复记忆之后,便再也没有梦到过有关灵族的事情。甚至于她都很少再记得自己梦,无论在梦里多么精彩绝伦或惊心动魄,第二天一早醒来,揉揉眼睛便什么也不记得了。望见旁边已经起床或还在熟睡的青龙,只疑心他把自己的梦给偷走了。

如今青龙不在枕边,自然也没有人来偷她的梦了。干宝在梦里,见到的是一大片白茫茫的雪后的土地。她仍穿着单薄的衣衫,在其中冷得瑟瑟发抖。她听到了穿过耳间的风声,感到手足无措。四下皆白,她茫然地站在那里,不知该去往何处,只是任凭冰雪在她的身上融化,寒风灌满了她的衣袍。

待干宝从铺天盖地的绝望里醒过来的时候,四周是漆黑的一片,山洞里分不清是白天还是黑夜。斗牛兽早已不知去向,而一旁生的火也不知道从什么时候燃尽了。阴冷潮湿的山洞里,干宝身上穿的衣裳早不知道什么时候被打湿了,寒意一丝一丝地深入骨髓。

干宝考虑着这样下去可能会得风湿性关节炎,今后一到阴天下雨就得躺在床上哼哼唧唧,于是只得忍着强烈的困意,走到了山洞的洞口,打算将填补住洞口的稻草移开,出去走一走。虽然她也不知道外面究竟是白天还是黑夜,但也总好过待在这暗无天日的洞里挨冻,和蝙蝠大小瞪小眼。

她眯着眼睛皱着眉,一点一点蹭到洞口,然而洞口的稻草早已大开,强烈的阳光差点刺瞎她的眼睛。她赶紧揉了揉眼睛,不由得感叹,自己竟一觉睡到了正午时分。低头看地上,斗牛兽的脚印已经被更多不知名的鸟兽的足迹所覆盖。看来,它也是走了很久了。

斗牛兽虽然没了记忆,但总归还是有心的。它见到干宝便忍不住自己的本能扑上去救她,但见到她流泪的眼睛,只觉得心里暗暗地难过,却不知究竟为何难过。于是,它在夜里见干宝睡沉了,便舔了舔她的手背,自己走了,去寻找属于它自己的一片天空。

干宝坐在洞口,默默地看着已经不太明显的斗牛兽脚印。她见到斗牛兽的那一刻虽然激动,却也知道它最终一定会走。它的离去就如同它的到来一样没有踪迹可寻,似乎干宝有危险的时候,它便会不期而遇地出现,从前是这样,现在也是一样。只是干宝明白,许多人和事,想着它的时候是一回事,而它切切实实就在自己身边那又是另一回事。所以大家才会说,相见不如怀念。

想到这里,干宝内心不由得开阔了许多。她向阳光下迈出步子,新的脚印覆盖在旧的足迹上,昨天仍是烟雨迷蒙的清明,今日却有着很好的阳光。在这样柔暖的阳光下漫着步,整个人的心情都变好了许多。

干宝一面走着,一面想,青龙只知道她想来凡间走一遭,却不知道她究竟来了凡间的哪里。干宝一直对青龙丢下她自己一个人去寻找朱雀的事情耿耿于怀,下定决心有朝一日一定要一个人走过当时青龙一个人走过的路。如今机会来了,然而干宝却不记得当时具体的地址在哪里,只好凭着记忆找到了这一片地方。反正自己随便走上两天,应该也能找到青龙说的那一大片雪山了。她一边想着,青龙要是知道她背着他自己来这一片他死活也不让她来的地方,只怕鼻子都要气歪。只不过他惩罚她的方式,大概就是把她扔到床上狠狠蹂躏一番了。

干宝脚下不禁加快了脚步,只行了几百步,眼前便豁然开朗。两条岔路摆在眼前,一条开满了鲜花,一条只有丛生的野草。四周青山环绕,美好得像是幻境中的景象。

“娘娘,您要注意自己的身子啊。”说这话的是那个叫可心的小仙娥,在璧彤发现自己怀有身孕的时候,就是她跑去告诉的鹰子詹。鹰子詹虽然嘴上说不在乎这个孩子,但是却暗暗给近身侍奉璧彤的小仙娥们都涨了月例,让她们伺候得更加尽心尽力一点。但是这一切都没有让璧彤知道,他不想让璧彤知道自己对她好。不为什么,就是他还不习惯这样的自己。

璧彤挥了挥手,蜡黄的脸上毫无血色的嘴唇轻轻开启:“算了,拿下去吧,我没有胃口。”

璧彤怀上这个孩子之后,胃口便一直不太好,整个人的情绪也一直在低谷里。可心在一旁看着都心疼得不得了,这位娘娘虽然性子太过安静了,平日里待她们却是极好。此刻见她这个样子,可心心里也不好受:“娘娘,您多少吃一点,不管腹中的孩子如何,您都要好好的啊。”

璧彤看着她,淡淡地笑了:“我一向喜欢你的性子,旁人劝我吃饭,都是劝我要为腹中的孩子考虑,只有你一个人,是担心我的身子。”

可心没有说话,静静地站在那里。她一向心直口快,说出的话也并不是刻意想讨好别人,而确确实实是她内心真实的想法。她觉得,眼前这个温柔病弱的娘娘,无论如何比那个看不见摸不着的皇子重要上千倍百倍。璧彤缓慢翻了个身子,对可心说道:“可心,扶我坐起来。”

可心见状,连忙适时地将两个软枕放在她的背后,随后炖的鸡汤已经送到了她的嘴边。璧彤轻轻地喝了一口,只觉得今日的鸡汤格外鲜美,药材的味道在其中也不突兀,反而与汤的浓香融为一体,浑然天成。她笑了笑:“可心,你的手艺最近又见长了。”

可心张了张嘴,这次却一句话都没有说出来。她自己心里清楚,这汤之所以如此鲜美香醇,是因为里面掺了鹰子詹殿下特意命人送来的名贵药材,无论是对璧彤还是对孩子都有好处。因为怕她受不了药材的味道,特意命魔宫里的大夫和厨师研制了好久,又亲自品尝了无数次才最终呈现出这样一种样子,端上来给璧彤。只是可心不知道,殿下明明做了这么多,为什么不让娘娘知道,就这样彼此相互折磨。

即使是为了腹中的孩子,殿下也尽可以叫魔宫里的大夫按时配药了事。而这样悉心地考虑到她的口味,这实在不像是殿下一贯的作风。即使是她亲口说了,只怕璧彤也是不会相信的。她连续喂了几勺鸡汤之后,试探性地说道:“娘娘,我觉得…殿下他…”

“殿下怎么了?”空空如也的胃终于浇灌上了热气腾腾的鸡汤,璧彤整个人的情绪也变得稳定了许多,此刻只管看着可心,只等她接下来说什么。

“娘娘,我觉得,殿下还是在乎您的。”可心说完这话,自己都叹了口气。她也知道,不告诉璧彤殿下默默做的这一切,这句话显得太过于苍白。果然,璧彤无力地笑了笑:“你们都这样安慰我,但是殿下心里有没有我,我难道自己看不出来吗?”

见璧彤说着说着又要伤心,可心连忙努力将话题往回拉:“娘娘,你看,这么大的魔宫只住着您一位娘娘,这说明在殿下心中,您才是唯一。”

璧彤笑了笑,没再说话。可心其实也想不明白,历来的魔宫里极少有只有一位夫人的时候,除非这位夫人身世显赫法力高强,让人不敢招惹。然而璧彤显然不是这样,除了对璧彤真正用情专一,可心想不出别的什么理由。

好在在可心的侍奉下,璧彤罕见地将这一餐吃完了。可心正忙着收拾碗筷,却突然听到璧彤说了一句:“可心,将我那箱子取来。”

可心愣了一下,她知道璧彤指的是墙角那个沉重的香樟木箱子。平日里不过放几件衣裳和不用的首饰簪环一类,不知璧彤突然要它是为了什么。不过她还是应了一声,转身去把箱子从墙角挪来。

香樟木与地面摩擦,发出轻微的声响。箱子稳稳地停在璧彤面前,用不着她吩咐,可心早已自觉地把盖子掀开。璧彤弯弯腰,拨开几件朴素的绢布衣裳,从最底层掏出一个用丝帕包裹着的东西来。

可心在一旁看傻了眼,她侍奉了这么久,从来不知道这箱子里还有这么多的秘密。璧彤将丝帕放在掌心,缓缓地打开,落在可心眼里的是已经断成两截的白玉簪。她瞪着眼睛看了半天,也没看出这玩意有什么稀罕。然而当她的目光转向璧彤,却发现此刻的她牙关咬紧,泪水已经在眼眶里开始打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