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龙惊诧地看着那个娇小的人影欢脱地朝着自己奔来。在这样一个虚无的空间里，所有的事物都显得如此荒诞而不真实，只有她是鲜活的，是有血有肉的。如今她正安安静静地待在自己的怀里，闭着眼睛，小脸使劲地蹭着他的胸口：“青龙，我总算找到你了。”

青龙慌忙捧起眼前她的脸，喃喃自语道：“真的是你吗…干宝…真的是你吗？”干宝的脸上带着兴奋的红晕，他能真真切切地感受到自己掌心里的温度。干宝没有说话，踮起脚尖触碰到了他的嘴唇。他闭上眼睛，静静地舔舐着属于她的甘甜。

这样过了不知多久，干宝红着脸，悄悄趴在青龙的耳边说道：“好啦，青龙。”

青龙这才恋恋不舍地松开了她温软的身子，转而将她的小手牵得牢牢的，俯下身子低语道：“干宝，你怎么找来这里了？”

“我日夜思念你，便趁旁人不在，一个人偷跑出来了。”干宝嘟起嘴巴，显得整个人更是惹人怜爱。

“你…不生我的气了吗？”青龙眼神里有一种急切盼望的色彩，他似乎很在意干宝接下来的回答，干宝嘻嘻一笑：“那种小事，我又怎么会放在心上。”

“就算你不在意，我也仍觉得对不起你。”青龙叹了一口气，语气中是满满的愧疚之情：“无论如何，那天我不该对你说出那样的话。”

“没事的，青龙，我一点都不在乎。只要你能一直在我身边，便好了。”干宝说着，搂紧了青龙的脖子，原本就好听的嗓音此刻就像沾染了魔力一般：“青龙，今日遇到你，我便再也不想和你分开了。不如咱们不再受世间俗务的叨扰，我们两个就在这个地方，过好我们自己的日子。青龙，你说好不好？”

青龙心里仿佛挨了沉重的一锤：“嗯？”

“我想过了，这世间的事情又有什么好留恋的呢？只要能和你在一起，一刻也是天长地久了。”干宝环着他的脖子，语气中难掩兴奋：“我们隐居此地，待你的法术早日修炼到四海无敌的境界，我们便可以携手，实现你一统三界的梦想了。”

青龙看了看自己不再流血的伤口，又抬头看了看干宝明亮清澈，没有一丝破绽的眼睛。他的心突然变得很空洞，有一种沉重的东西正在其中一点一点地下坠。最终他的脸上还是扯出了一丝笑意：“干宝，你过来些。”

干宝听话地靠近他的身子，他摸了摸她乌黑的长发，手指轻轻地拂过她的脸颊，仿佛带有一丝不舍和留恋。他的左手环住她的身子，慢慢地收紧，随后右手搭在她的脖子上，说时迟那时快，“咔嚓”一声，她的脖子就被拧断了。

青龙毫不怜惜地抽出手，任由她带着不可置信的眼神，直挺挺地倒地。他还没有死透，睁着那双无辜的大眼睛，不可置信地挣扎着问道：“青龙…你怎么…”

“别装了，我知道你不是她。”青龙冷冷地对着地上挣扎着的那个人，她已经痛苦地吐出大口大口的鲜血：“我…为什么…”

方才青龙在回廊外看到的那面镜子，真正的名字叫作回心镜。青龙被那面镜子吸引，不知不觉就走到了镜子中的世界。而在这个世界里，人们会见到自己心中的挚爱。

青龙注视着地上的人，冷笑着说道：“她是个敢作敢当的人，绝不会放弃自己的使命而苟且存活于世。更重要的是，我的目标虽然是一统三界，但她的愿望却是希望三界能够和平共处。”当这个“干宝”说出想要与他远离尘务，共同隐居之时，他便觉察出了不对。而她说出与他携手一统三界的时候，他更加确信了自己的判断。

其实眼前的这个“干宝”，才正是他心中所想要的。或者可以说，是由他的意念所幻化而成的。倘若他不对这个傀儡痛下杀手，所付出的代价便是他一生都会困在这回心镜中。

那干宝模样的傀儡也冷笑一声，依旧是干宝那甜美的嗓音，然而此刻听起来却是无尽的阴冷恐怖：“看透这一切的人多了，然而能像你青龙一样，毫不犹豫就痛下杀手的人可不太多。”她抬起已经毫无血色的手，颤颤巍巍地指向远方：“你看到那边了吗…下不去这个狠心的人，最终都永永远远被困在了这个镜子里，你看，最终成了这一个一个的孤魂野鬼…”

她没能把话说完，嘴角就已经流尽了最后一滴鲜血。青龙死死地盯着她，眼看着她的尸身迅速腐朽，迅速化成一堆白骨，之后化骨扬灰，随着大风一点一点褪尽，连一滴血迹也不曾留下。

青龙呆呆地看着白雪覆盖过的地方，闭上眼睛，两行眼泪刷地一下流下来。

他站在原地良久，任凭眼泪肆意地划过。他不知这眼泪为谁而流，为这世道，为干宝，还是为自己。

不知过了多久，青龙摸了摸胸口上的褶皱，那是刚刚她伏在他的胸口弄乱的痕迹。尽管她是假的，连傀儡都已经灰飞烟灭，但这衣服上的褶皱却是真实的存在，他用了很大的力气，也未能将它完全抚平，索性不再管它，继续脚下的路。

无论如何，人总是要向前看。

青龙迷茫地向前走着，没了法力的青龙，只能凭感觉判断出周围有一种无形的压力从四面八方涌来，将他紧紧包围其中。他想躲开，却觉得无处躲藏，视线里出现了无数的鬼魅，挣扎着，蠕动着，从四周奔涌而来，带着令人毛骨悚然的笑声。

来者有男有女，有老有少。青龙独在其中，他忽然想到，深困在这里的男子，是否也曾一匹骏马驰骋江山，冲冠一怒为红颜？而陷在其中的女子，是否也曾为了心中良人而闺阁画眉，而凭栏左望？

一个一身白袍披头散发，已经看不清是男是女的鬼影不知何时来到了青龙的面前，向青龙狞笑一声，伸出了几乎只剩白骨的左手。这一次，青龙没有避开，对着那只鬼影，怔怔地说道：“你与她分开了这么多年，你的心里也很苦吧。”

来者愣了一下，随后狞笑着，将那只白骨森然的手，深深插进了青龙的心脏。

空气寂静得可怕。四下无人，鬼魅也已四散离去。青龙仰面倒在地上，眼睛里最后留下的画面，是大雪过后，一片惨白的天空。

“啊！”干宝从噩梦中醒来，子时三刻，夜阑人静。隔壁的洛玉听到干宝的叫喊声，咣咣地敲她的门：“干宝，你怎么了？”

门开了，洛玉所见到的是憔悴不堪的干宝。干宝刚一开口，眼泪便已止不住地往下滚：“洛玉哥哥，青龙，青龙他是不是…”

“别哭别哭，青龙他怎么了？”洛玉见干宝这个样子，一下子慌了神，赶紧拍拍她的肩膀，小声安慰道：“你是做了个噩梦吗？你放心，青龙殿下法力无边，他不会有危险的，你别害怕…”

干宝的眼泪流了一脸，止都止不住：“我是会做噩梦，但不会像今日这样觉得胸口猛地一疼。洛玉哥哥，你相信吗？我与他在一起之后，我们任何一方出了变故，彼此都是感受得到的…洛玉哥哥，我…”她说不下去了，撕心裂肺地痛哭起来。洛玉揽住她的肩膀，轻声安慰道：“没事的，干宝，你…”他突然想到一件事，忙不迭地对干宝说道：“干宝，你记不记得青龙他赠给你那把玉笛？你现在便拿出那玉笛来吹奏上一曲，青龙他无论多远，都会听得见。”

“嗯嗯！”干宝仿佛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一般，迅速从袖口里抽出笛子放在唇下，用尽全身的力气吹了起来。那声音如泣如诉，声声泣血，像是被泪水和鲜血滤过一般。眼泪啪嗒啪嗒掉在玉笛之上，吹得抽抽搭搭，调不成调。她放下笛子，蹲在地上，眼泪如同倾盆大雨般落下。过了一会，她再努力将笛子拾起，放在嘴边继续低声吹着。

青龙在一阵笛声中缓缓地睁开双眼，目光扫过四周，他又回到了之前的长廊，镜子也已经消失不见了。他伸出手在胸口处摸了摸，那上面已经结了一个铜钱大小的结痂。腰上的伤口依然隐隐作痛，不过已经不再流血了。回廊出现了一个拐角，折角的方向仿佛通往另一个世界。

青龙笑着，挣扎起身，朝着那个方向毅然走去。

“干宝，干宝！”洛玉担心地看向她：“你怎么样了？”

干宝已经放下笛子有一段时间了，双手抱膝，让眼泪尽情流。她抬头看向洛玉，脸上勉力扯出一个笑：“洛玉哥哥，我感觉好多了。你说得对，可能他真的能听得到我的笛声吧。”

洛玉松了一口气：“如此便好了。”

干宝仍是倔强地仰着脖子，双眼通红通红的：“可是，他究竟什么时候才会回来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