干宝默不作声地回到屋子里，一句话都没有说，蹲在地上开始捡昨日散落一地的相思子。洛玉没再说什么，俯下身子和她一起将相思子捡起来。

那样多的相思子，干宝小小的手掌根本握不住，将它们一颗一颗凌乱地放置在一旁的桌子上。相思子的红色倒映着窗外的雪色，给它鲜艳的色泽平添了几分月光般的皎洁来。干宝捡了又捡，甚至钻到了床底下进一步查看，终于确定满屋子散落的相思红豆都在此处了，而不会有掉队的一颗孤零零地躺在角落。

她在桌旁坐下，仔仔细细地观察起这些红豆来。她信手捻过一颗，放在眼前端详了许久，然后条件反射性地想要往嘴里送。

“那个有毒！”洛玉本来只是安安静静在一旁看着她，这下也不得不大喊一声。青龙这才刚刚走，要是干宝就在他眼皮底下服了毒，这不光对青龙没法交代，对他自己也没法交代。

干宝赶紧悻悻地放下手，看着这一大堆红豆，恨恨地说道：“有毒？那我拿这些去给青龙熬一碗红豆沙。”

“我知道你还在生气。”洛玉面无表情地支着胳膊看着她。

“才没有。”干宝仍在嘴硬，手中的拳头却攥得紧紧的。

“我知道你现在比谁都盼着他能平安回来。”洛玉依旧是面无表情，干宝却已经眼圈通红，冲他大吼一声：“你能不能不要再说了！”

“你看，明明心里有他，偏要装作不在乎，想想也是累。”洛玉无奈摊手，他觉得在这件事情上，干宝和青龙倒真真是绝配。

“他担心我的安全，难道我就不担心他？”干宝捏紧拳头：“他从前那么长的一段路都是和我一起走的，凭什么一遇到危险就要他一个人来承担？”干宝的声音已经有了些微的哭腔：“我自然明白他是什么意思，然而他也用不着对我说那么重的话。”

洛玉站起身子，走过来摸了摸她的头。以他现在的尴尬身份，除了摸摸她的头，他什么也做不了。干宝呆呆注视着桌上的红豆，自言自语道：“你会回来的，对吧。”

耳边北风呼啸而过。青龙一个人在积满冰雪的山上留下了一串足迹，然而这些足迹过不了多久，又会被新的雪花所覆盖。他抬眼望去，四下皆是一望无际的白色。

他竖起耳朵，仔细从北风的怒号中辨别出了一丝不一样的声音。这声音让他悚然，复又向四周看去，依然只有一片雪白，然而那一丝异样的声音却愈发清晰起来。

他提高了警惕，然而却别无选择，只得继续往前走去。不远处的山洞里，牛形的妖兽穷奇正虎视眈眈地暗中观察着他，贪婪地舔动着巨大而鲜红的舌头，头上的双角蠢蠢欲动。

天已经完全黑了下来。青龙一转身，瞥见了那一双黑暗中泛着红光的眼睛。他嘴角微微上扬，手中暗暗积蓄着力量，不慌不忙地向来者迎去。

“洛玉，你怎么也在这？”刚刚踏出客栈大门的干宝被坐在院落里那棵参天老树下的洛玉吓了一跳。洛玉本在那棵树下半倚着身子，眯着眼睛安静沉思，被干宝的突然到访也是一惊：“你来这里干什么？”

“我睡不着觉，想出来走走。”干宝别过脸说道。她没好意思说，是因为原本夜夜都有青龙陪着，乍一下子离了他，好好睡上一觉便成了一件不那么容易的事情。

洛玉没有追问下去，只是冲干宝轻轻招了招手。干宝径直朝洛玉走来，乖乖在他身边的那片雪地坐下。洛玉使了个小法术，将一层屏障轻轻笼罩在两个人周围，这样外面的冷风就离他们远去，大片的雪花也落不到他们身上了。

洛玉从小就是个循规蹈矩的好孩子，一言一行都是被精心教导过的。他的人生在出生的那一刻就被精心规划好，容不得一丝的纰漏。比如法术这种东西，平日里不应该随意显露，应当尽数用到应对敌人上。不过在今日这样的场景下，洛玉觉得偶尔浪费一下他的法力也不是多么了不得的事情。至少在这一刻里，能同时温暖着两个人。

干宝靠着树干坐下，洛玉这才发现她手里一直抓着一个荷包。紫色的荷包很是精巧，上面绣着并蒂莲的纹样。不过洛玉的注意力不在这上面，只见干宝将荷包的束绳打开，将里面的东西一并倒在手掌心里。他这才看清，那分明就是一颗一颗的红豆。

她将红豆轻轻放在一旁的雪地上，不知从哪里拿出一根针和一条长长的线。洛玉感觉自己被噎了一下，他完全没想到干宝会用这么原始的工具原始的手段来将这些红豆一颗一颗串起来，不过这样也好，串好这些必然需要大量的时间，也许在干宝串完最后一颗红豆之前，青龙就能够回来了。

干宝一个人自顾自费心巴力地用针在红豆上打着孔。她对着月光眯起了眼睛，确保两边打的孔差不多在同一条直线上。第一个孔终于打成，被一根再平常不过的棉线轻飘飘地穿过，随后针头又与第二颗展开了第二轮的鏖战。

洛玉看她的样子，淡淡笑着，说了一句：“你现在不生他的气了？”

干宝摇摇头，好看的笑容中带着点无奈：“其实我从来也没有生气啊。即使他对我说那些话的时候，我也只是难过。”

洛玉笑道：“我印象中的驭扇童子，可是天天闯祸，胆大包天的，怎么如今倒变得跟受气包似的了。”

“当你喜欢上一个人的时候，便像是亲手把刀交到了他的手上。”干宝一边串红豆一边说道：“如果他拿起那把刀来捅你，你更多的也不是生气，而是难过。如果捅得不深，伤口会愈合，刀却仍在他的手上。但如果捅了太多次，那忍着剧痛也要抓着刀刃将这把刀夺回来。”干宝说着说着笑了，转头看向洛玉：“洛玉哥哥，你有过这种感觉吗？”

洛玉抬起头，看着天上的月亮，过了许久才缓缓说道：“也许有吧。”

“哎呦！”干宝只顾着说话，串红豆的针一不小心扎进了肉里。洛玉看了她手指一眼，想都没有想，便把她的手指含入口中，吸出了一点血之后便自然而然地放开她。他注意到她的目光有些不太自然，便淡淡说道：“别多想，这东西有毒，我怕你要是有个三长两短，青龙殿下回来不好交代。”

“哪里就这么娇气了。”干宝扑哧一声笑了出来：“青龙有没有给你讲过，有一天我在街上被魔族的人偷偷下毒，昏睡了好几天。醒过来之后，我就感觉自己仿佛是百毒不侵了。”

洛玉的身子僵了一下，随后慢慢地说：“你平常还是要小心些。尤其是在青龙不在的时候，你更要保护好自己了。”

“洛玉哥哥，你是不是也觉得我很没用？”干宝的大眼睛清澈得像湖水，却带有一种难以言喻的悲伤之感：“你是不是和青龙一样，觉得我半点能耐也没有，出来只会添乱?”

洛玉一时语塞，竟不知道该如何回答她。干宝仍自顾自说道：“别说你们了，有的时候我都讨厌自己的没用。我恨自己一共只有三千年的修为，不能与青龙的十几万年平起平坐。师父告诉我，遇到事情能自己解决便自己解决，然而我自己法力不够还逞能，反而给青龙添了更多的麻烦。”

“你也不必如此苛责自己，闻道有先后，术业有专攻。何况，你已经做得很好了。”洛玉老早之前便知道干宝的性子，虽然胆小怕事，但是却敢作敢当。见的人越多，越能意识到这是多么的难能可贵。

干宝显然并没有将这句客气的夸赞放在心上，她笑着，笑容里却全是苦涩：“这么差劲的我，怎么能长长久久地同青龙在一起呢？”她想到了青龙答应她的话，归来便娶她，然而此刻的她，对于这段感情更多的不是憧憬而是害怕。

“你想过你们成婚的时候会是什么模样吗？”洛玉轻声问道。

“很简单啊。两个人穿一身大红的衣裳，先敬天地鬼神，再敬列祖列宗，最终房门一关，便只剩下我们二人的悄悄话。”干宝说着，一双眼睛里又重新焕发出属于少女的光彩来。仿佛言语中已经与他走过了半生，一同在冬夜里品茶，看着月亮和满天飞雪，笑着畅谈那些如烟的往事。

“嗯，那便祝你如愿。”洛玉静静地看着天上的月亮，，对着干宝的是他深埋在树的阴影里的侧脸。干宝笑了：“也祝洛玉哥哥早日得获良缘。”

洛玉微笑着摇了摇头，干宝继续研究手上的活计，薄薄的屏障对于他们二人已经足够，将风雪都隔绝于外，旁人经过，只能看见一个清秀的姑娘在月光下串着长长一串相思子，而另一边的男人则微侧着那张俊朗的脸，高高仰起头，看着天上的星星和月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