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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笛跟着方术,诚惶诚恐地走进静心堂。方术倒是十分平静,伸手拿起桌案上几本线装的书:“秦笛,这是我手抄的几本经文,就送给你作为赠别礼物吧。”

“啊?”秦笛以为师父生气了,慌忙跪下,头也不敢抬,惶恐地对方术说道:“师父,弟子有什么错处师父尽管责罚,只是不要赶弟子走。”秦笛这一番话说的十分诚恳。这么多年来,他一直在方术的教导下有条不紊地生活。尽管他回家看望母亲一趟,便有了还俗回家的想法,然而至于之后该如何,他完全想不到自己脱离了桐梓观的日子会过成什么模样。

方术完全没有生气,和颜悦色地将秦笛从地上扶起来:“倘若弟子一心向道,我不会因为他犯了什么错误便赶他走。不过倘若并没有继续修道的心态,留下来也是无益。”

秦笛沉默了一下,回答道:“不瞒师父说,弟子进来的时候年幼,对道行的事情一无所知。然而在师父的教导下,对修道之事产生了浓厚的兴趣。弟子本想一心求道,奈何家中母亲实在病重,弟子便产生了动摇,但仍然舍不得修道的事业。”

“你口口声声说着一心向道,那么我问你一个问题。”方术在椅子上坐下,示意秦笛也入座:“你觉得你所说的道,都存在于什么地方呢?”

“所谓道,必定是高不可攀,深不可测。”秦笛支支吾吾地说着他对这件事情的理解。尽管潜心修行了这么多年,在他的心里道法依然是个虚无缥缈的东西。

“道在蝼蚁,在稊稗,在瓦甓,在屎溺。”方术随意翻动着桌上的书卷,对秦笛说道:“这本是几千年前,东郭子与庄子对于道法究竟存在于何处的一场交谈。用道法的眼睛看待万物,则万物都是平等的。倘若你真是一心向道,那大可不必将眼界拘泥于桐梓观这方寸之地,世间万物均有道法的存在,便是你回家投身与各种琐碎的工作中,也定能悟出非凡的道行来。”

经过师父这一番点化,秦笛有着醍醐灌顶之感。他叩谢师父,而方术也只是站在桌案旁,脸上挂着云淡风轻的微笑。

送别秦笛的那一天,是个秋风飒爽的日子。桐梓观列位师兄弟都站在空荡荡的院落里,一片白衣胜雪,四下悄无声息。

秦笛向各位一抱拳:“秦笛在这里承蒙师父和诸位的照顾,感激不尽。只希望他日归来,咱们师兄弟依旧能够像往常一样谈经论道,把酒言欢。”

“师兄这是哪里的话。”赫威站了出来,眼睛看着秦笛说道:“我们师兄弟向来顽劣不堪,都是大师兄事事忍让照顾着我们。这份恩情,我们师兄弟自是会放在心头的。”

“赫威师兄说的没错。”白虎站了出来,对秦笛毕恭毕敬地说道:“小白虽来桐梓观时间不长,然而承蒙大师兄照顾,这份恩情难以忘怀。”

在这个桐梓观,没人将小白当作白虎星君来看待,他在大家的眼里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小道士,而白虎也彻底将这里当作了家。如今这个家的大哥要走了,大家的心里也是说不出的难过。

秦笛看了一下四周,略带伤感地说:“此刻,咱们师兄弟也算是聚齐了,只是少了小九。”

他这话一出来,大家纷纷陷入了沉默。此刻干宝的一言一行都浮现在诸位师兄弟的眼前,她支起大锅炸爆米花的场景,无聊的时候找各位师兄滔滔不绝地说着废话的场景,还有受了罚那委屈又不服气的小眼神,都深深地留在他们每个人的脑海。气氛登时变得有些沉重了。不曾想,远处晃晃悠悠走来一个肥胖的悠闲身影。那身影颤颤巍峨,仿佛很不服气地朝这里喊道:“一个个都说啥呢?什么叫只缺了小九?我这么大的体格不在这里就没有一个人发现?”

众人连忙寻声望去,来者不是别人,正是酒足饭饱的吴皓。在大家都起了个大早准备替秦笛送行的时候,吴皓睡得正香,一觉醒来发现已经过了点,便干脆又去吃了个饭。看大家都挤在院子里没有走,便一边剔着牙,一边顺道过来看看。

不得不说,吴皓这样大只的体格还是有些好处的。他什么也不需要说,单单往那里一站,沉重的气氛历时便一扫而空。秦笛上前走去,一时竟觉得对别人的赠别之语放在吴皓身上都是如此的不合适,憋了半天才挤出一句话:“吴皓...”

“啥也别说了。”吴皓一巴掌拍在秦笛的肩膀:“大师兄,你这就要走了。师弟也不知道该说点啥,只是希望你过年的时候说的话能早点实现。”

“我…?”秦笛一时有点莫名其妙:“过年的时候我都说什么啦?”

“啧啧啧。”吴皓很不屑地咂了咂嘴:“你当时说的是,娶一个比我瘦,比隔壁释林方丈头发长的老婆。”

“哈哈哈哈哈哈!”师兄弟们爆发出一阵大笑,连师父也忍俊不禁。小白当时还不在,然而见师兄和师父笑得如此开心,他也笑了,笑得弯弯的眼睛如同两湾清泉。

当大家笑够了,吴皓将剔牙的牙签顺手一丢:“大师兄,你方才想跟我说点什么?”

秦笛的脸上抽搐了一阵,随后缓缓吐出几个字:“我想说,你之前藏在我那里的春宫图昨个被师父收走了。”

“斗牛兽,你回来啦!”干宝一觉醒来,见到斗牛兽乖顺地趴在床边,心里一喜。斗牛兽一向喜欢到处乱跑,不过总能循着气味找回来,这让干宝十分放心。不过最让人放心的是斗牛兽的面相,丑陋而凶恶。倘若模样好看一点,便容易被贵妇人的随从捉走做了宠物。倘若没有现在这样凶猛,便容易落入狗肉贩子的手里,这样干宝就只能在秋冬进补的狗肉汤里见到它了。

斗牛兽低垂着脑袋,一副无精打采的样子,仿佛做了错事一样。干宝看它心里有事,便蹲下身子,关切地问道:“斗牛兽,你怎么啦?”

斗牛兽自然是不会说话的,然而它的神情已经出卖了一切。干宝见它的样子,思考了一番说道:“是不是在外面的日子又闯祸了?我想想,是打了人家的窗户?还是偷了人家的骨头…?”

干宝之所以说这些,是因为斗牛兽犯这些事情都是有前科的。斗牛兽自己不会说话,然而过几天总有人找上门来,干宝他们自然只有赔钱的份。每到这个时候,斗牛兽便和现在一样,神情疲惫,无精打采,满脸都写着“我闯祸了”四个大字。

斗牛兽将身子立正,很认真地使劲摇了摇头。干宝见它不承认,便叹了一口气,果然同她想的一样,这斗牛兽闯了祸是绝对不会承认的,次次如此,干宝要是上前批评它还会生气出走两天。干宝摸摸它的头,它顺从地没有反抗。她在地上盘腿一坐,也不管斗牛兽究竟听不听得懂她的说话,自顾自地说道:“做一件事情呢,不管它是好事还是坏事,至少你要保证自己心安才行。”

斗牛兽看起来听得很认真,干宝摸了摸它的脖子,继续说道:“我知道,你的本心是善良的。倘若你做了不好的事情,自己不会心安,首先受到折磨的会是自己。所以呢,我叫你有所担当,也是为了叫你过得舒服一些。”

干宝嘴巴扁了扁,看向了天边:“但倘若你的本心便是坏的呢…”

她有些忧伤地看了看斗牛兽那双乌黑的眼睛,说道:“如果真是如此,我也不忍心将你怎么样,只能是将你放归山野,我们各走各路吧。”

斗牛兽的喉咙里传来一声类似呜咽的声音。干宝听得心里很不是滋味,将斗牛兽的脖子抱得紧了些,斗牛兽顺滑的毛蹭着干宝的小脸。

“所以,你们是要我回到神界,时刻做好准备同魔界一战是吗?”经过鹰子詹一番叙述,玄武大概明白了他们的来意:“你们大可不必如此兜兜转转,一早说明来意,我也不会拒绝。”

“我们其实是看您意志消沉,担心打扰到您。”璧彤很不好意思地说道。

玄武摆摆手:“消沉归消沉,然而这种事情还是要以大局为重的。”他想到他和雪澈的第一世,知道倘若战火不休,这样的悲剧还会更多。

鹰子詹起身行了个大礼,璧彤随之起身:“谢过玄武殿下。”

玄武并不认为这是一件多么了不起的事情。作为神界的四大神兽之一,守护神界原本就是他的使命。一口酒饮下,他对两人说:“二位可以离开了,我玄武两日之后必会回到神界,不会食言,还请二位放心。”

鹰子詹微微颔首:“玄武殿下的话,我们自然是信任的。”

鹰子詹旋即带着璧彤从酒馆走出,消失在了深巷的尽头。玄武见他二人离开,将一杯酒尽数洒落在地上。

他想,这也许就是他最后一次能够毫无顾忌地祭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