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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百年前】

三界大战刚刚结束,各界还处在一个相对的平衡状态。神族元气大伤,秩序散漫异常。而玄武作为四大神兽里法力最为高强的一位,免不了常常有人上门讨教一番。然而玄武一向只爱关起门来喝酒,并不愿意与人打交道。何况这些上门讨教切磋的人对于玄武来讲,最大的麻烦在于玄武需得好好酝酿手上的功力,才不至于将人打死打残。

曾经有个过于不自量力的家伙叫嚣着要与玄武一战,玄武手上的力道只是略略多了一些,立刻便充满歉意地看着那家伙掉下来的胳膊,白白的一条,在遍地的血浆里分外醒目。最终玄武还是费了些工夫帮他把胳膊接回去,毕竟卸人胳膊的传闻一出,以各种理由来找他上门决斗的大概会更多。

玄武一个人悠闲地躺在寝殿的卧榻,身上薄薄盖了一件衣裳。这几日好不容易没人上门,玄武眯起了眼睛,准备小酌两杯之后便小憩一会儿。

“玄武殿下,门口有人求见。”座前的童子匆匆来向玄武报告。

“不见。”玄武很不耐烦地皱起眉翻了个身。

“来者是…”小童还没来得及通报出来者的姓名,门口的人便已经大步踏进来,玉石般的声音在寝殿内响起:“我带了好酒过来。”

玄武脸上挤出一个笑,一个翻身,正看到青龙朝这边走来。青龙没有半分拘束地在青玉石的桌边坐下,看着桌子上散乱的棋局,微微一笑:“你又在自己和自己下棋了。”

四大神兽里,白虎年幼,朱雀风流,唯一与玄武还算得上志趣相投的也就是青龙了。两人还有一个共同点,就是神出鬼没。只不过青龙是云游四方,玄武是闭门谢客。

玄武披衣下榻,在石桌旁坐下,定定地看着那盘残局,笑道:“自己同自己下棋竟也能下得心烦意乱,索性早早便睡了。”

青龙将他所携带的两坛陈年桂花酿放在床脚边,转身开始收拾棋局:“玄武,不知怎的,我最近略微几天不见你,便不太记得清你的长相了。”

玄武一笑,并不言语。为了让那些登门拜访的人更少一点,玄武略略用了点法术,隐藏起自己的面容。这个法术的玄妙之处在于,面对面的时候并不会觉察出什么异样,然而一旦超过三天见不到,玄武的形象就会在脑中逐渐变得模糊掉,渐渐便记不清他的相貌了。

这法术并不是个什么了不得的禁忌之术,只是玄武心想青龙若是知道他为了躲人都用上了这种不入流的招数,只怕是会笑掉大牙,于是便绝口不提这件事情,只是斜眼看着青龙,不痛不痒地说道:“我看你是年纪大了老糊涂了。”

青龙很是无语地看着他,虽说青龙十几万岁的年纪实在不小,然而跟他所拥有的法力一衬,依旧可以勉强算是青年才俊。他大抵猜出玄武用了些个小法术,懒得揭穿他,只是懒洋洋地往椅子上一靠:“你整日里这么躲着也不是个办法,不如同我一样,天上地下四处云游,岂不快哉?”

玄武闭着眼睛,悠闲地听着青龙的话,躺得久了,觉得青龙说的话也有几分道理,于是暗自打算接下来的日子去凡间走一遭,去看看青龙一直说的太平盛世,歌舞升平是个什么模样。

“所以,后来你就来到了凡间?”鹰子詹定定地看向玄武,玄武说了这么久,自己都有些乏了:“我到了凡间,发现跟青龙所说的完全不是一回事。”

“嗯?”鹰子詹一顿:“那个时候凡间是个什么样子?”

“我到了凡间的时候,正逢两个国家交战,两边的士兵剑拔弩张,而当地的百姓颠沛流离…”

玄武走在战火纷飞的街道上,这些凡间的种种自然对他构不成任何威胁,一支箭笔直地冲他飞来,玄武躲都没想躲,然而箭却擦过他的耳边,向他身后一个惊叫着的姑娘飞去。玄武只是略略弹了一下手指,这支箭立即在离那姑娘鼻尖一寸的距离碎成了粉末。姑娘吓呆了,在玄武面前扑通一声跪了下来。

玄武无所谓地摆摆手,救下她这等小事对他来说真的就是举手之劳,然而姑娘却冲到他面前,伸开双臂,眼神绝望地拦着他:“前方是两国的交接了,你贸然前去会尸骨无存的。”

玄武并不理她,推开她的胳膊继续前行。这姑娘显然不知道玄武的身份,只是死死地伸开双臂,不让他继续向前。她用带着哭腔的声音冲他大喊:“我的父母兄弟就是这么死去的。”

玄武本想再次走开,然而当他看见她眼睛的那一瞬间,他改变了主意。

那是怎样的一双眼睛啊,大而圆的眼眶,乌黑的眼珠却没有丝毫的波澜,如同一潭死水一般。从她的眼睛里,玄武能看到的是蔓延而出的绝望和压抑。玄武看着她的眼睛,一伸手用自己的外套将她裹紧,随后两人一起撤到安全的地方。沿路带火的毒箭,全都被玄武用法术挡在了外面。姑娘紧张地看向他,恐惧地缩起身子,玄武只是目视前方,地上横躺着一具战死的尸体。大概已经死去多时,上面布满了苍蝇和蛆。苍蝇嗡嗡地飞动着,仿佛在炫耀着自己的荣光。玄武没有说话,用手遮住了怀里姑娘的眼睛。

怀中的姑娘顺从地没有动,任凭玄武蒙着她的眼睛,将她送到了一处开阔地带。玄武松开手,四下无人,山风呼呼地吹过。

“你叫什么名字?”姑娘看着面前人的这一张脸,突然问道。

“吴玄。”玄武略一思索答道。

玄武与姑娘在山崖边作了别。姑娘看着他的眼神已经没有了之前的绝望,更多的是不舍和留恋。“倘若你再遇到危险了,就回来找我吧。”玄武对她如此说道,姑娘一步三回头地看着他,他只是淡淡地看向前方。

他没有想到,三天之后,视线里就出现了这位姑娘的身影。他迎上前去,说道:“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

姑娘看向他,困惑地说道:“不知道为什么,我离开你一段时间,你的样子就慢慢模糊掉。可是,我怎么可以忘记你呢?”

“你怎么可以忘记我呢?”玄武突然上前一步将她搂在怀里:“那你不如一直在我身边,这样你就忘不掉我了。”

玄武活了那么多年,于情事上却如同一张白纸。他并不知道接下来该如何如何,只是在这一刻,他很想将眼前的姑娘揽入怀里。“告诉我,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雪澈。”姑娘看着他的面容,小声说着。她认真地看着他的面容,想把他的样子深深镌刻进脑海。

两国交战暂且停歇,玄武想带雪澈离开这里,然而雪澈却不愿意离开,她的父母家人皆安葬于此。玄武也并不十分在意,横竖有他在这里保护她,再多的刀剑也是伤不了她分毫的。

两个人在一起的时光,也说不上开心或是不开心,只是每当他醒来,见到雪澈安睡在她的身边,心中便会有一种满足感。玄武不知道该如何表达出这样的感情,他一向不爱说话,此刻也只是夸赞她长得好看。雪澈的皮肤奇白,鼻子和嘴唇小巧而精致,眼睛却比寻常女子大上许多,他却不知道这样是否算得上美。或者说她美不美也不甚重要,毕竟此刻他的心中也就只有雪澈一个人了。

然而悲剧总是发生在他看不到的地方。那一日的清晨,玄武像任何一个普普通通的清晨一样出门游荡,回到他们的家的时候,简陋的房间已然燃烧成一片火海。

大火当然迅速地被扑灭了,只是雪澈的脸,那个被他无数次空洞地夸赞过好看的脸,被烧得狰狞而恐怖。烧伤的疤痕贯通了整个下巴到右边的眼角,雪澈死死捂着右脸,流着泪大喊着不要他过来。

虽然在玄武的眼中,她这个样子也并没有什么不妥,然而在雪澈的心中,由于玄武日日夸赞她的好看,她便以为玄武喜欢的只是她这一张脸。如今这张好看的脸没有了,雪澈整个人都变得疯疯癫癫,经常彻夜不眠,甚至试图用刀子来挖掉那个难看的疤痕。她的所作所为必定是徒劳的,除了让她的面目变得更加狰狞以外,起不到其他任何作用。雪澈的脸上终日蒙着厚厚的面纱,鬼魅般不知昼夜地飘荡。玄武在此刻终于体会到了词穷的难处,除了在她发疯痛哭的时候紧紧搂住她,他简直什么也做不了。他向她一遍一遍地重复,自己爱的是她,不是这副皮囊。然而这种想法却已经深深地刻在了她的心里,玄武一次又一次地提起,只是让她的心头再次捅了一刀又一刀。

“那她后来呢?后来怎么样了?”听到这里,璧彤整个心都揪了起来,她深深能体会雪澈容貌毁去,在心爱的男子面前那份悲凉和绝望,完全没有意识到玄武所说的已经是三百年前的事情了。玄武无奈苦笑,往事历历浮现在他的心头,他的内心清清楚楚,这一段往事过去,已经是三百年的光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