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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围依旧是幽暗的,灯台的火苗此时也在微风中飘忽,晞辰就坐在一个人的营帐里,没有多余的话语。

“殿下。”一个侍从刚要走进来。

“出去。”晞辰抱膝坐在黑暗里,自顾自地用手抹着眼睛。

“殿下已经几天没有吃饭了。”侍从没有听从晞辰的指令。

“说了出去!”晞辰这个时候对着他嗔怒地喊了一声。

那个侍从才匆匆地退了出去,转而找到了唐无狩,并将这一消息告诉了他。

周围依旧静悄悄的,灯光照亮着晞辰身边的物件,却将她抛却在黑暗之中,但与其说是她被抛却,不如说是她自己选择坠入黑暗。

殷墟的那场大火始终在她的脑海中挥之不去,纷乱的世间,似乎充满了杀戮和纷争,到处都是断壁残垣,到处都倒伏了尸体。这个人吃人的世间,一下子光芒失去了意义。

晞辰没有说话,心中念想着她父亲微子虽然那一脸凶相,然而对自己却始终都温声细语的。她又想起了那个一直陪着她玩耍的老人,那最后一抹殷红划过眼帘。

眼泪止不住,晞辰一边抹着,一边抽泣。

“晞辰!”只听一个声音响起,晞辰吃了一惊。

“谁!?”晞辰连忙站起身子。

“是我。”然而此时唐无狩已然走到了光亮下,英俊的面容和魁梧的身躯在微弱的灯光下显得格外得显眼。

“说了,让我一个人静一会!”躲在黑暗中晞辰顿时感觉到脸颊有些胀胀的。

“晞辰。”对方依旧在坚持着。

“就让我一个人好了!”晞辰在黑暗中别过头去,冰冷地对着唐无狩说道。

“我答应过你父王,要照顾好你的。”唐无狩将手伸进黑暗里,却被一只娇嫩带着眼泪的手一把推开。

“要不是你侵犯殷墟,父王也不会死,要不是你带兵进入殷墟,也殷墟也不会有大火,大将军也不会死。”黑暗中,晞辰感到自己的眼眶中又积满了泪珠,晃荡晃荡地又要往下流淌,“都是你,都是你,为什么人与人要相杀,为什么你要带兵攻打另一个城市,屠杀另一个城市的民众,这都是为什么?!”

然而就在这个时候光亮处也沉默了,晞辰闭上眼,仿佛整个世界真的沉入了一片黑暗的死海之中,没有光亮,只有自己的声音。她连忙惊恐地睁开眼睛,才欣慰地发现原来眼前的那个人还在,还在光亮中伫立。

“其实我何尝没有想过。”唐无狩此时不再试图靠近黑暗,而是退回到了光亮,“我以前十分喜欢想事情,想着为什么人人们要互相厮杀,为什么有人想做王,为什么有人想夺取功名利禄。当时紫虬城被我家农庄的一个庄主给占了。”说道这里,唐无狩顿了顿,看一眼黑暗中正凝视着他的晞辰,她的容颜隐没在黑暗中,可是唐无狩且能感觉到她的存在,似乎晞辰的模样就浮现在他的脑海,然而忽然唐无狩感觉到那晞辰的模样越来越像一个人,他一时间叫不出去,但是在下一刹那的时候他突然明白那竟然是长歌青未。

毕竟是小的时候唐无狩还很小,然而长歌伯却带着长歌青未常常跨过无恒江,取道临越港,北上紫虬城来看望唐家人。长辈们总是喜欢签姻缘,定下娃娃亲。不知道是好玩还是想让这姻缘延续下去。说着无心,听者有意。久而久之,这一切自然成了唐无狩心中的情愫,每日每夜地盼望着长歌伯的到来,然而等他们来了,却又只是敢远远地关注着那个出落得亭亭玉立却又极有个性的女子。

可是长歌青未已然是阮少弟的女人了。

想到这里唐无狩猛地掐断了自己的念想,就像是一下子被火烧到了一样。

他回忆着,继续说道:“当时我被临越港的一家人藏在家中,防止那些谋逆者的追捕,我时常在夜里坐在屋檐上想着,其实我当了王,他当了王,又有什么分别。一代代贤王、一代代暴君,不是都一样接受朝臣的朝拜。或成,或败,又怎么样了呢。人们都还不是要继续活着,就像那些在临越港的人一样,人总是独自地活着。”

蜷缩在黑暗中的晞辰没有说话,安静得仿佛夜空中的明月。

唐无狩此时用手将灯盏举了起来,说道:“这个世间其实有很多的幻想。灯光就是一个,它给你希望,让你觉得温和,然而等你摸过去的时候,才发现火是那样烫。其实许多人活着,就只是像蝼蚁一样活着,生存死亡,在幻想中挣扎,就像是一直在做梦,却从未醒过来。”

他缓缓地将灯举到了晞辰的面前,灯光将明亮地光照在晞辰泪水恣意的脸上。

“晞辰。”唐无狩低了低头,说道,“你的父王和老将军虽然,都已经不在了。但是我想他们都没有白白活在这个世上。他们知道自己活在一个艰难和幻梦交织的世界上。他们为自己所秉持的想法奋斗过。这虽然不是最好的结局,但是在我看来这已然是最让人向往的一辈子了。”

他将手轻轻拂过晞辰的脸颊,擦去一颗未干的泪珠。

风从大帐垂下的帘子的缝隙中溜了进来,发出嘶嘶的响声,像是虫的嘶鸣,又像是兽的低吟。

“好了,让我们出去走一走吧。”唐无狩对着正默然地看着他的晞辰说。

晞辰只觉得一双有力的手将自己从地上抱了起来,随后那只手又将自己的手紧紧地抓住,就好像永远不会分开似的。

这种感觉很熟悉。

晞辰感觉到了一股力量从那只手中传到了自己的手上,之后又传遍了自己的全身。

她想起了小时候有那么一个片段。

自己在宫殿里摔了一跤跌破了膝盖,宫中的侍女太监们怎么都劝解不住。

可是就在那个时候,她感觉到凭空有一双有力的手将自己包裹起来。那种感觉就好像是突然有了保护,感觉一下子自己与这个世界隔绝,那些跪倒在地不知所措的侍女太监,以及在天空之中胡乱飘荡的云似乎都离自己远去了,都像是一幅幅画一样。就连自己膝盖上的伤也变得那么不重要了。

婆娑的泪眼迷迷蒙蒙地睁开,才发现是自己的父王,那个长满胡子、咋一看上去还有些凶相的父王。然而此时他却摆出一张笑脸,纵使脸上依然掩盖不住上朝后的疲倦,但是一抹笑容已然就足够了。

晞辰感觉到似乎现在拉着她的手的正是那个愿意在任何时候都会在她身边,永远保护她的那个人。这种莫名的熟悉和悸动与其说是她笃信的命运和缘分,莫不说是一种安全的感觉。

“晞辰。”唐无狩拉住晞辰的手一直往南走。

沿路的兵士看到,纷纷跪倒,口呼陛下。

一切都是那么熟悉。

晞辰的手就这样被唐无狩拉着,而她就这样仿佛失去自主能力一般跟在唐无狩后面看着这熟悉的种种,一批批跪下向前面这个男子称臣的严整的兵士,一杆杆在夜晚风中林立的绣有他的封国称号的旗帜。

似乎就是在这个时候她才猛然发现原来一直保护自己的人未曾走远。

然而晞辰看了看走在前面的唐无狩,又低头去看他拉着自己的手,这明明又已经不是她的父王了,而且这只手的主人也没有长长的胡子,也没有一脸的凶相。多了些俊秀和年轻,而且满是英气。

其实她惧怕看到他的眼睛,因为他仿佛有一种能力能够一眼就看穿自己,一下子就知道自己在想什么,自己在他面前就像是赤裸裸地没有穿任何衣服,他一眼就可以看见她的任何秘密。

然而突然间晞辰发现唐无狩将自己带上了营寨南面的站台。

晞辰用疑惑的眼神望着唐无狩。

此时夜空中风呼啸着,澄澈透明的月在黑色的夜空之中大半已然被飘过的云所遮掩。

“晞辰。”唐无狩指着遥远的西南方冥冥之中一处就像是星辰一样闪耀着的光点,“那就是玉城最高的一座烽火台。你看到了吗?”

晞辰顺着唐无狩所指的那一处望去。

“之前在殷墟你父王已经将近八万的黑甲军交给了我,如今联军已然有了二十余万,如今我们将奋力一搏,挥军玉城,旨在将此城于日后拿下。”

历史原来就像一个巨大的车轮,每每都压在相同的轨迹上。

晞辰望着远方那闪烁的微弱的光,这就像一颗遥远的星辰。

曾经有那么一天,父王也和她一同登高,望着镐京燃起的烽火,壮气凌云。只见他同样指着那远处的那点微弱的火光说道:“多年来我苦心孤诣,蓄积兵力,如今已然有了黑甲军五十万余,遍布整个中原大地,总有一天,我将登上那座高台。”

天空中的明月悄无声息地照耀着晞辰的脸,晞辰没有说话,此刻眼泪又止不住地夺眶而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