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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旧的城墙上是低低的烟云,天空之中是温婉的斜阳。落单的鸟儿独自低沉地飘飞在云烟之间,落寞是必然的。

阮少弟依旧坐在城墙之上,琴声也是低沉的,青烟香炉上空消散。

“莫不是这个天下。”阮少弟停了琴声,静静地对着自己说道,“到底是不是呢?”到这个时候他大抵开始怀疑起自己来,莫非真的是自己专了权。天下太平或许只是自己的一个借口,思绪就仿佛一个绕成团的茧子,许多时候连他自己也不知道该如何理清,但毕竟自己已然深陷其中,恐怕是难以再全身而退了。这莫不是一次以自己为赌注的博弈,倘若胜了,或许宛如周公名垂千古,然而若是败了,那恐怕不仅仅身败名裂。

天空之中的晚霞照着整个城池连着大地山脉一片火红,宛如火烧一般,阮少弟的面孔和琴面确实冰冷的。

夜晚慢慢地安静起来了,然而冯啸将军的军队却正向着殷墟挺近。

行军之中,一匹快马飞奔而来,马上正坐着一个衣装严整的斥候,斥候脸上却神色匆忙。

“报将军——”来人一边扬着手一边对着队伍喊道。

“何事?!且报上来。”冯啸随即停了马,对着他喊道。

“西北大将军木大人带领数万兵马,已经向殷墟方向赶来助阵,奉陛下旨意,老将军可适情接见。”斥候飞快地跳下马对着冯啸禀明了镐京的意思,一面向下马时候那样,飞快地跳上了马,向着冯啸一个示意,转瞬便飞快地消失在黑夜之中。

“木曦?”冯啸听到消息后随后驾着马继续前行,然而思绪却停留在了那个时候,显然商军已经是强弩之末,虽然殷墟固若金汤,短时间恐怕攻不下来,但是似乎也没有多加几万人的必要,看来此时秦兵来必然有其他的目的,想到这里冯啸不禁一阵心寒,四方诸侯终究有那么一天,听说齐兵也向殷墟赶来了,冯啸有些斑白的胡须颤动着,寒风吹动着大周的旗帜,发出呼呼的声响,与此同时飘荡在天空之中的同样有老者的唏嘘之声。

此时东南部无恒江的南部,青未的队伍正在重新整顿,整齐的船只正从附近的城池源源不断地向岸口输送。

当唐无狩准备离开的时候曾表示愿意将青未的军队载过去,但是青未却以主帅的身份拒绝了,因为她似乎预见了在不久的将来诸侯必将争乱,既然如此,总是曾是幼时相识,青梅竹马,到时候必然刀兵相向,此时又何必亏欠人情又断了后路。

唐无狩其实也明白青未的想法,于是也不强求,只是领着队伍速速地北上了。根据下属们的建议,他应当立即西进。

急促的步子此时踏进了宫门,风尘仆仆的张迁此时疾速走了进来,而接到消息的阮少弟此时也焦急地迎了上来。

“冥飞,吴越如何了?”此时的张迁将阮少弟的思绪带到了另一边,那是关于他生命中最为温情的那一部分。

此时他焦虑地问起吴越的情况,其实莫不是更想知道青未的消息。

“大军在江上被截住了。”此时张迁十分着急地说道。

“什么!?谁的队伍。”阮少弟顿时失了神色,问道。

“商人的队伍,秦。”张迁只是谨慎地说着,生怕乱了阮少弟的思绪,然而其实阮少弟心中已然是乱了。

“那么,齐军怎么不去救?”阮少弟此时失声说道,但显然他也意识到了自己的失态,于是他的连忙停住了口。

风静静地吹着,却吹不出声音,城墙上的琴弦静静地被绑在琴身上,嘈杂的乌鸦声城墙上空旋绕着。夕阳的血红就在这黑色的鸦雀的鸣叫之中仿佛融化了一般消失在了天际,几个黑色的点恰似画笔,在少云的天空幕布上中不经意间铺开了死寂。

“现在出兵已经来不及了。”张迁头上的发丝竟然乱了,这俨然是少见的,但是这一点就却在这时被阮少弟察觉了,以至于阮少弟一时心软没有因此而责怪他。

阮少弟将身子背过去,双手互相捏着放在身后,悠长的是肃穆的背影,窗台的那盏描画着大周图腾的龙烛就这样讲光贴着他的身体紧紧地透射下去,地上拉长了的是他的影子。

张迁低着头,躬着身子,映衬着沉默。

黑夜将它拉长。

齐军的金睛朱雀旗在天空中胡乱地飞舞着,然而依旧被刻画着凤鸟纹饰的旗杆所束缚着,排列着两列的骑兵将旗帜飘扬在了整个路途之上。

秋无痕似乎嗅到了熟悉的感觉,将头盔取了下来,他本就不愿戴着。此时他望着不远处,一个巨大的堡垒般的轮廓出现在了眼前。

淡淡的迷雾仿佛将它托在了半空之中,它的身后是连绵的山峰,衬托出无比沉重的威严。

“陛下。”一匹黄鬃马冲到了齐王的御架前面,一团尘土向四周散开。

唐无狩顺势走下金色的车架,“到了?”他望着挂在最前列的旗帜问道。

“已然是宋地,殷墟就在前面。”令兵跳下马后扑倒在唐无狩的跟前禀道。

“既然如此,且命大将军备战。”唐无狩眉头顿时皱紧,情绪顿时紧张起来,周围的兵士不禁也紧了紧手中的兵器。

那黄鬃马,待那兵士登上了马鞍之前及时喷了一个响鼻,随后疾速地载着人向着前方驶去。

唐无狩望着那匹马蹄远远扬起的尘土,不由地将头瞥向了南边,然而霎时他又仿佛是羞愧地做了一件错事一般,将脸转向了东方,顺带也将那望向南方的愁容带到了东面。

“西面和东面都有军队来了。”机灵而迅捷的斥候此时报入了冯啸将军的帐中。

“看来秦军和齐军已经来了。”冯啸平淡地说道。

“又何必来?”警觉的白虎将军青河此时有些愤懑地说道。

“来了至少增军十五万。”武威此时没有简短地说着,但是显然没有意识到这场即将由军事引出来的政治风波的到来。

“听说吴王夫人的兵甲被秦和给困住了。”冯啸并没有将目光投向青河,可是青河仿佛是知道这句话是说给自己听的,心中不由一怔。

“那齐军怎么不救?!”青河脸上的神态危险地暴露了他的心绪。

“冥飞大人求了情,但是。。。”冯啸表现得十分惋惜。

“齐军之心可知。”青河此时脱口而出。

“青将军。”冯啸严肃地看了青河一眼,可是青河却看了冯啸一眼,显然是在责怪冯啸自己先引出来的事情,冯啸身为大周宿将带着大将军的自尊和被识破的羞赧,一时间皱起了眉头。沉默一下子占据了整个营帐。

“冯将军,末将以为事到如今需要重新划分包围。”武威及时地打破了沉寂,以防新的不逊之言被说出来。

“看来左右必须要让出来了。”青河并没有气馁,但气势却失了大半。

“不行的,西门和东门绝不能让出来。”冯啸此时没有看青河,但却极力地否决了青河的决意。

“若不是如此。”武威此时谨慎地谏言,“恐怕终归有一军不便。恐难以服众。”

“西北秦军乃是野师,东方齐地也属强藩,一旦两军合击,我军岂不能自保。”冯啸此时如此露骨地说道,让青河不禁瞠目,难怪阮少弟信任冯啸让他来代替云泰将军领兵。

“平原王府历代忠良,西北秦家永守疆土,将军若不是如此安排,莫不要让两家心寒,到时候惹起事端岂不是麻烦。”武威抱拳对着冯啸说道。

冯啸虽然善于接受下属的建议,但是他像所有上级一样不愿意接受下属对其权威的挑战,之前对清河就是一个很好的例子。他冷静了下来,闭目摸着胡须像是思考了一番之后说道:“全军退到西门,让出南门和东门,最好在秦军赶来之前。”

武威一停,心有不平,但是又不愿意说出来,于是怏怏而退,而与此同时清河却也没有特别喜悦的表情,也只是退了下去。

然而就当他们两人退出营帐的一刹那,冯啸心中却油然升起了一种极为不愉快的感觉,仿佛自己像是做了一件错事一般。

此时营帐旗杆拉长的阴影已经斜着透射了下来,营帐内的光线已然暗淡了许多了,马上侍从就要来点灯了,可就在这段时间里,冯啸却觉得自己似乎做了一件将来会悔恨的事情,然而这却不代表他现在会反悔。

夜的逝去表明了又是一个轮回,日复一日地降临在这片大地之上,给所有失去了晨起的兴趣的人在早上醒来是都蒙上了一层虚无的阴影,就像是在迷雾中漫无目的地遨游,人们只有亲身经历过才能明白,这并不是什么所谓的悠然的闲趣,截然相反的,这是死过之后再次重生却又明白自己终将再次死去的虚妄。

狼骑兵飞速地向前冲锋,充当了斥候的功用,当木曦得知了周军将南门和东门让出来之后,他不禁有些诧异,当然他诧异的不是周军将最易攻取的南门让了出来,而是这大周宿将冯老将军的用心。

在他的记忆中,冯啸莫不是朝中少有的忠贤之臣,如今两家诸侯前来勤王,显然秦军攻西门是理所当然的,但是齐军可不会取东门,谁都知道东门,是殷墟这座背靠燕然山的堡垒重城最难攻取的门,当年周封下商族后人之时,莫不是将殷墟的城墙限定在一定高度,然而短短叛乱的几年里,微子已然将他们的殷墟修建地跟堡垒一般。

由此可知,唐无狩定然会夺南门,到时候秦军也夺南门,莫不会出现乱象,而他既然要选择攻南门就必然会承担与齐军争锋的风险。

当然齐军得知了冯啸的布局之后也是诧异不已,但是不得已,唐无狩不能拿兵士们的性命去冒险,全军顿时驱向南门。

就在此时,两军的元首皆收到了冯啸的口信,相约在南门前。

于是次日,唐无狩、木曦和冯啸纷纷来到殷墟南门前的已经设立好的营帐之中。

先是分了座次,三人谨慎而恭敬行了礼,叙了些常事,随后坐了下来。

“四方诸侯勤王如此,真乃我朝之幸。”冯啸首先开头那么一句老成的话一下子将两军首塞住。唐无狩和木曦相看了一眼,也只能奉承地答了几句。

“两军远道而来,老夫还特意让出南门。”冯啸继而说着,语气却不失稳重。

“冯老将军其实应当主南门,吾等将士可由他门而入。”唐无狩是在三人中的唯一的王侯,因此理所应当掌握了较多的话语权。

“齐王陛下是欺老夫老了?”冯啸用肃穆的眼神看着唐无狩。

“莫不是如此,只是冯老将军所带的兵都打得疲惫了,我军正好可以为此替换。”唐无狩连忙补上。

“且老当益壮,疲且益坚嘛。”冯啸不失庄重地微笑着。

“老将军话虽如此,但是齐军和我军多是骑兵,而将军则带着步兵占多。如此分配恐怕于攻城不利。”木曦此时也开口说道。

“既然如此,那老夫可不必撤了东、南门的设置,齐王陛下和木将军可带兵就地扎营,等到我军攻克殷墟之后,贵军可伺机在城外追捕叛逃之兵。”说道这里,冯啸的语气中带着王族军人的坚定。

“冯老将军此话真是出乎我的意料。”此时唐无狩面有不满说道。

“我军远道而来自然也是为了替天子效力,冯老将军如此说,未免有些薄情。”木曦此时叹了一口气,将目光投向了冯啸。

此时冯啸神态未变,没有说话,只是笑着将两位的跟前的酒盏倒满,风微微地吹过,一股热气缓缓地从酒盏上升起。

行军之人,酒既是禁忌又是良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