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 A-

骤然而起的大风凄厉地刮过天空,远处野狗乱吠,耳畔可闻的紊乱鼻息与窸窸窣窣的碎响愈来愈重,吴象凛气凝神,不知怎地,对惊悚场面司空见惯的他,这回不怎么地,整颗心都提拎了起来。仿佛下一个不经意间,它就会蹦出嗓子眼,掉到地上,被人脚踩,迸裂出一块浓稠的血浆。

“谁?”吴象再一次低声叱喝。他不能也不敢叫唤得太大声,毕竟他要干的这档子事,在大多数人的眼里,是上不得台面的封建迷信。

吴象屏息以待,里头依旧没有人回答,他把门缝推得更大一些,悍风趁机灌了进去,如野兽的嘶吼。一口唾沫缓缓滑进干涩的喉头,吴象小心地探入半边身子,这时,类似于椅子在地板上突兀摩擦的声音陡然响起,他赶紧掏出藏在口袋里的微型手电筒,凭借着一点光斑紧张巡视,然后蓦地骇出了一身冷汗。

他看到了一个女人,一个披头散发的女人。那个女人一动也不动地坐在袁雅雯的那张大班椅上,有如一具丧失生命气息的尸体。

“袁校长?”吴象试探着问,同时缓缓地向女人靠近。每靠近一点,所能嗅到的血腥味便愈重,甚至还能隐约听到水滴不紧不慢坠落在地的声音,这显然不是灵场,还是实实在在存在的东西。

“不好!”吴象心里暗叫一声,手电筒的光斑同一时间从那个不明身份的女人身上移开,落到了办公桌上头。一模一样!他所见到情形与袁雅雯的案发现场一模一样。

装满水的乐扣保鲜盒已是血色,一只被割得皮开肉绽的手浸在里头。盒子里的水溢出来了些,汇成一条血色的细流,顺着桌子的轮廓不紧不慢地流淌,滴答作响。

操!吴象气急败坏地骂了声娘,这事怎么就没完没了了呢。按照目前的情形来看,失血量还不算太多,不知道那人还有气。人命关天,顾不了那么许多了,舆论和在学生中造成的影响,交给刘劲松他们去伤脑筋吧,他姓吴的不做见死不求的畜生。

墙上的电源开关被啪的一声摁响,没等眼睛适当光亮,吴象一个箭步冲向了办公桌,那里确实困着一个被五花大绑的女人。女人低垂着脑袋,所以暂时看不清她的长相。令人触目惊心的是她的手,虽然也是泡在温水里,腕间的创口却并不是袁雅雯那么平滑的一条线,而是皮开肉绽狰狞到不堪直视。这算是什么?复刻版连环凶杀案吗?吴象倒抽了一口凉气,赶紧把那只血淋淋地手从保鲜盒里捞出来,然后扒拉下自己身上的T恤,对创口进行了紧急止血处理,这才有功夫伸出手指探探女人鼻息,看看她是死是活。

还好,鼻息虽然微弱,但好歹还有气。吴象松了一口气,瞄见了桌上的座机,他这人记忆力奇佳,过目不忘。别说是惯常联系的孙衡,就连刚被他划入朋友这个范畴类的刘劲松的号码,也烂熟于心。吴象本来是想先给孙衡去通电话,让他赶紧赶过来的,准备拔号的时候去瞅到了桌子让被血水淹得透湿校内各部通讯录,里头有校医的电话,于是不假思索地拨了过去。

从睡梦中被叫电话叫醒的校医大概没想到自己会接到校长办公室的来电,说话声谄媚中带着点惊恐,气得吴象额上的青筋暴起,破口大骂:“操你丫的,赶紧带上止药的工具上校长办公室来,出人命了,人命,知道吗?”

愤懑地挂掉电话之后,又给孙衡和刘劲松分别去了一通电话,交代完情况,这才有闲心腾出手来抽一支安神的烟。

等到吴象贪婪地吸入第一口烟气的时候,身体不经意地打了一个激灵,太阳穴突突地跳。差一点,差一点这姑娘就救不过来了。吴象心有余悸地吐出一口烟圈,起身去解五花大绑箍在女人身上的麻绳。总不能费尽心力救了个人,却不知道那个人长相吧,吴象撩开女人蓬散杂乱的头发,让她的脸完整的坦露出来,白皙的鹅蛋脸,五官精致得无可挑剔,不是阮星澜是谁。

“操!”除了这个最简单也最粗俗的字眼,吴象不知道该如何纾解内心的愤怒和震惊了。

包扎在阮星澜腕间的白T恤已经被渗红了,犹如一朵血玫瑰在妖娆的绽放。会死吗?这么美好的姑娘要离开这操蛋的人世了么?他还没有来得及追求她呢?她便要离去了吗?吴象突然感觉一阵颓丧,他对生命的逝去无能为力,他对许许多多的事都无能无力,他就是一个没用的孬种。

啐出嘴里那支那剩大半截,却不想再抽的烟,吴象颤颤微微地捡起桌上被血水打湿了一点的座机,伸出手指正准备拨号的时候,倏然感觉到一股锥心的刺痛,眼前一花,世界整个颠倒,接下的事,便什么也不知道了。

孙衡在医院窗口缴费的时候心想,几经波折,吴象到底还是把自己折腾进医院里头来了。他接到电话的时候,对吴象这边的情境一知半解,所以就没有跟陶棠详述,也没让她跟着来。现在看来,这个决定是明智的。要是让那个性子火爆的姑娘知道她心里最紧要的两个人同时进了医院,其中一个生命还危在旦夕,指不定要急什么样子。

刘劲松处理完手头上的事后第一时间赶到了医院,这时吴象已经做完了所有的检查,在普通病房里昏迷未醒。刘劲松闷不作声在病床前守了一会儿,在柜子上扔了两包金桥烟和打火机,然后头一偏,示意孙衡和他一起出了病房。

面色凝重地两个老爷们在楼道里安静地抽完了一整支烟,烟是普通的中南海,廉价呛口。刘劲松活了大半辈子,抽好烟和劣烟的时间几乎对等。俗话讲,由简入奢易由奢入间难,这话虽是不假,却也不全对。凡事总有例外,在几近知天命的年龄里,找回初心,这是一种幸运。

剩得不多的烟蒂被鞋底碾灭,再扔进垃圾筒里,刘劲松率先打破沉默:“医生怎么说?”

“阮星澜所治得还算及时,总算是有惊无险中,她的家属已经到了,这会正在病房里守着呢。”孙衡的烟还剩下小半截,他紧抽了几口,也把它灭了,接着道,“老吴这边各项检查都做了,找不到昏迷的原因。大夫说他的身体机能没有毛病,估计很快就会醒来。”

向来是铁血刚烈著称的汉子明显松了吊着的那口气,低声道:“那就好,吴象为了我们冲锋陷阵,总不能叫他出事。”

孙衡摁灭烟头,默然不语。

刘劲松看到了他眼里一闪而过的迷惘,也跟着默了会儿,一声叹息后,沉吟着道:“瘦猴,这话说出来你可能不信……”

孙衡目光如炬,抢白道:“我信。”

刘劲松愕然一怔,然后看到与他并肩背靠墙壁的下属,低声说道:“我信您是真心实意拿我们当兄弟对待的,从头到尾都没有利用的意思,我信。”

平日里叱咤风去的勇猛汉子表情又是一怔,眼眶蓦然就热了。他没想到看上去痴肥蠢笨的孙衡,竟会如此的心细如发。扎心了,这就是兄弟啊,一起并肩作战的情况,不是寻常人能懂的。他突然有些感谢吴象先前那番没有恶意的耍弄,找回初心的感觉,真他娘的太好了。

没给他多少感叹的赶时间,孙衡冷不防问:“头儿,问你个事,成不?”

刘劲松不假思索地点头:“你说。”

孙衡迟疑片刻,道:“这样的非常规案件,只是我们海阳市的个别现象?其他省市就没有发生或发现么?”

一针见血,饶是做好了心理准备,刘劲松不审怔愣了片刻。他不知道该如何回答这个犀利的问题,毕竟他的行政级别十分有局限性,所知道的内容不过捕风捉影的零星半点,不知道该从哪说起。

“我知道您也为难的,所以,您只需要告诉我,其他省市,有或是没有。”孙衡直勾勾地盯着自己的直属上司,他急于知道这个答案,所以顾不上其他。

“你想了解这个情况的目的是什么?”沉默些许时间后,刘劲松沉声问。

“实不相瞒,在侦破拔舌案的过程中,老吴下过一回阴。他从地下那个世界得知,王浩出逃,鬼物横行于世,都是受了巴蜀地震的影响。海阳距离巴蜀地带路途尚远尚且如此,更遑论其他地界。所以我一直在想,邪祟横空出世,为祸人间,只是海阳市内存在的个别现象,还是大势所趋。”孙衡缓缓地咽了一口唾沫,他不知道在这个当口跟只是自然人的刘劲松说这些是不是太些危言耸听。但是事情的发展太过离奇,吴象现在又是这个样子,他必须尽快证实自己心里的疑虑。

孙衡这番怪诞离奇的话,着实是把刘劲松骇住了。下阴,地下的世界,鬼物邪祟横空出世为祸人间。呵,要是在上个月拔舌案出现之前,让他听到这些危言耸听的荒诞词汇,他没准会把说这话的人当看,顺手开个共党主义战士是无所畏惧的玩笑。可是现在,他笑不出来,因为事情实实在在的发生了,容不得他不信。

刘劲松垂下眸子,面对着下属探究的眼神,他无地自容。兄弟,无所保留的才叫兄弟,像自己这般瞻前顾后的模样,简直是让先前那番冠冕堂皇的言论结结实实地打了一加脸。

“有!”猛然抬起头,直对上自家兄弟的眼睛,刘劲松肯定地点了点头,他能吐露的,也就这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