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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已走,茶未凉。

一方雅室,铸铁的茶壶广口的杯,七八分满的两盏茶,纹丝未动的立在桌上。孙衡目瞪口呆地看着对面空空荡荡的位置,有如经受了一回晴天霹雳。

虽然何博扬讳莫如深,但他依旧可以揣测出,自己的授业恩师了凡道长的死,与狱海崇生脱不了干系。这个诡谲怪诞的邪门外歪倒底有什么通天的本事,可以将清溦派一派掌门置于死地,更可以将门内道法修行皆为上品的第一人不废吹灰之力的碾踩在脚下。不仅如此,按照现有的线索来看,狱海崇生还和拔舌案,甚是现在正在紧张调查处理中,不知道是天灾还是人祸的两宗案子有着千丝万楼的关系,这是一个多么可怕的存在。

心跳声如战鼓疾擂,孙衡的拳头紧攥,他要把那个神秘莫测的宗教从暗处揪出来,而后撕个粉碎。他得这么做,无论是为了替师父报仇雪恨,还是为了别的,他都必须这么做。

一声沉闷的钝响,杯里的茶汤洒了多半,孙衡的拳头挌在木质的桌面上,一锤定音。

夏天的雨来也急急也去急急,等他走出茶馆的时候,雨已经收住了,日头一去不复返,整片天空黑得如骨鸟的垂翼,没有半粒星子。老白一时半会是修不好了,所以在遇见何博扬之前孙衡就跟刘劲松报告了情况。刘劲松应承给他一台新款桑塔纳做公事车用,这会车已经送到了,送车的小李李承鹏就在老白送修的那家修理店门口等着他。

“谢了,老白坏得不是时候,累你跑这么一趟。”孙衡接过车钥匙,抛了支中华烟出去。

“哪的话!”李承鹏笑笑,利落地接过烟,别在耳后。

孙衡也跟着笑笑,没心情说门面上的话,于是问了句去哪。李承鹏报了个地址,正好与阳明小区的方向顺路,于是孙衡便捎了他一程。

新桑塔纳的外观和内饰比起老白来,好的不止是一星半点。可当发动机轰鸣,车头蹿出开始,孙衡就觉得不得劲。加速的时候没有老白有力,行驶起来也不如老白平稳,总之,它不如那台陪伴了他七八个年头的老白好。

李承鹏比之前别在耳朵根的烟拿下来把玩了一会儿,唏嘘感叹:“中华啊,好几块钱一根呢,腐败,太腐败了。”

“头儿那里摸来的,不心疼。”孙衡不置可否的笑了笑,摸出打火机来递给他。

李承鹏把打火机接了过头,烟去重新别进了耳后根。孙策假装没有看见,脸上的笑意却有点意味深长的意思了。凭心而论,李承鹏在他眼里的地位要高于那些削尖了脑袋想往上爬的犊子们。至少这小子不会戴着有色眼镜看人,自己本身也是个实实在在想干想的主。真爷们,就该受到尊敬。

暴雨过后,街上行人寥寥,道路还算通畅,孙衡只用了平常一半的时候便通过了快速过,在速度与风带来的酣畅淋漓感中,连心里那几乎要溃烂的沉疴都消弭了不少。他听到李承鹏倏然叫了一声自己的名字,于是偏过头看他,开口问道:“什么事?”

“孙哥。”李承鹏比孙衡往入职一年,贯来都是必恭必敬地尊他一声兄长。迟疑了一会,这个鲜少会让人生厌的小伙子沉声问道,“孙哥,沈雅芙和袁雅雯地案子是拔舌案的衍生案件吗?拔舌案的凶手,到底是人是鬼还是妖怪?”

孙衡没想到他会问这事,明显怔愣了一下,迟疑着道:“拔舌案不是已经结案了么?”

李承鹏道:“是结案了,可那鬼话连篇的东西,谁信啊!”

孙衡想了想,道:“那鬼话连篇的结案陈词是头儿写的,你们要不信,就得去问他了。”

李承鹏一脸谄媚笑意:“孙哥,你这不是为难我么?这几起案子从头彻尾都是您经手的,什么都门清,眼前就有个现成的土地庙,哪里用得着绕远路去求菩萨。”

“可这土地老爷,也得仰仗着菩萨的鼻息度日啊。”单手扶着方向盘的孙衡淡淡地说道,眼里尽是讳莫如深。

李承鹏霎时间便懂了,尴尬地笑了几声,讪讪地闭紧了嘴。好奇心害死猫,这话不是假的。干他们这一行的,在刀口上舔血不算,在处理人间烟火这等事情上,还得如履薄冰。好奇心不能没有,也没能太过,凡事都得把握好那个度,以免误踩雷区,赔了自己的前程。

李承鹏不是个笨人,拔舌案前期的资料便是他收集整理的,虽然后面干的都是些外围工作,但直觉和专业素养告诉他,这案子绝不会像结案陈词里写的那么简单。意外!这个意外太蹊跷了,难以服众。可纵然如此,他也不想往深里究其根本了。毕竟学会审时度势明哲保身,是成熟人的标志之一。

“对了,小李。”孙衡娴熟的避过了一台强行占道的公交车,偏过头看了看李承鹏,关心地问,“听说你妈妈住院了,没什么大问题吧。”

李承鹏没想到忙得脚不沾地的孙衡还能知道这事,心里头一热,眼神却黯淡了下来:“医生说的那么些个专业名词我也不懂,反正意思是得动手术,就这几天的事了。”

“去的哪家医院,医生靠谱吗?”父母三病四痛不能尽孝床前,这已不止是单纯的警务人员,而是在大多数都市人的悲哀了。

李承鹏的心里显然也不痛快,眼里的豫色显而易见:“市中心医院,主刀的大夫叫白夜,我一个朋友的爷爷就是由他开的胸,现在恢复得不错,应该靠谱。”

“白夜?胸外科那个?”

李承鹏到孙衡倏然瞪到了眼睛有,心头一惑,点点头,出声问道:“是,就是胸外科的白夜白大夫,怎么,孙哥您认识他?”

“谈不上认识,就是欠了他点债儿。”孙衡苦笑着摇了摇头,他不想再继续这个话题,好在李承鹏是个聪明人,懂得什么叫的适可为止。

孙衡是在恒隆广场撂下的李承鹏,这地方四通八达,打车去哪都方便。个子不高的男人下车时候踩到了处水洼子,溅了满裤腿的泥巴点子,然后微微佝偻着脊背,最终点燃了那支别在耳后很久没抽的烟。

恒隆广场距离阳明小区还有十多二十分钟车程,凭他对吴象的了解,那小子不可能在得知阮星澜受狱海崇生蛊惑,还得坦然的龟缩在家按兵不动,今天晚上必势是要有番作为的。为了节约时间,孙衡在路上的时候给吴象去了一通电话,目的是叫他早做准备,以防一言不合大打出手的时候,弹药军需不足。只出乎意料的是这通电话无人接听。话务员甜美的声音戛然而止,孙衡的后背莫名其妙地起了一层毛汗,难道已生变故?他的心蓦地一紧。

向来不按常理出牌的吴大公子此时确实不在阳明小区,他去了第一师范,目的是为了勘查袁雅雯案发现场的实际情况。大雨初歇他便出了门,走到半道的时才发现手机已处于断电关机的状态。得,这会想给孙衡去信通知他自己这会的去向是没有希望了,怎么办?要是遇到难缠的鬼物,单凭他个人的能力,铁定是难以抵挡的,没准就成了岸板上任人宰割的肉。但开弓没有回头箭,现下的世道虽然不太平,但像王浩那般凶猛的牲口毕竟少见。再说了,现在他所处的位置,距离目的地和家都是等距的,他这人实在是懒,不想再走一遭冤枉路。

连续发生两起命案,对第一师范的学校氛围不是没有影响的。离熄灯时间尚早,校园里行走的身影已是寥寥无几,纵使操场上零星几对爱得难舍难非的小情侣,也在柔情蜜意的同情,保持着极高的警惕。吴象在一路上就有接收过好几记审视的目光,不由得哑然失笑。现在的孩子真是有安全意识,不像他们上学那会,只会喝酒胡闹吹牛逼。可纵然如此又能如何,灾难总是猝不及防,根本无法防范于未然,更无力抵挡。

为了防止骚乱,刘劲松和胡岩平达到协议,并未在校长办公室周围拉起警戒线,据说在大礼堂沈雅芙割舌案现场拉起的那一道,也会在黎明乍现之前消失。吴象实在是搞不懂,这种说一叶障目也好,欲盖弥彰也罢的目的是什么,难道真当每个人都是傻子么?就算大多数学生都单纯到被猪油蒙了心,但不是还存在着狱海崇生这个邪魔外道么,它们总是不介花点功夫煽风点火妖言惑众的。

虽然在没有关注手机电量这一点上有点蠢,但好在出门前顺手抄起了鞋柜上电亮还挺充足的手电筒,避免了堂而皇之的开灯或黑灯瞎火的抓瞎。吴象瞄了一眼楼道口的监控摄像头,露出一个意味不明的微笑。他临出门的时候就跟陶棠交待过,让她等孙衡回来一起把刘劲松发来的监控视频复个盘,找出其中常人不异察觉的古怪之处,方便拟定下一步的计划。法网恢恢,疏而不漏,他不相信他的对手所铸就铜墙铁壁,找不出一丝破绽。

昔日门庭若市的校长办公室,如今却是令人望而却步。前头眼巴巴指望着攀关系高升的人,这会怕是远远地见着这扇门,都要绕道走远。人性都这样,无可厚非的事。曾经居高临下以傲慢无礼的态度接见他和孙衡的袁校长,哪里能想到自己在几天之后,会变成一具冰冷的尸体呢?谁也想不到,包括吴象自己。

吴象摸出钥匙开门,立刻就感觉不对劲。虽然没有警戒线,但校长办公室是按照命案现场保护起来的,胡岩平新官上任便出么这么一档子事,安保措施想必不敢马虎。况且,要不是提前知会过刘劲松,这四周肯定是有便衣警察盯着的,不应该会出纰漏才是。可是为什么,当他把钥匙插入锁道,只旋转了一圈,就轻而易举地把门打开了呢?答案只可能有两过,一,警方在勘察现场过后,没有将门反锁。二,里头潜入过除了自己和警方以外的第三方人马。

吴象心下一个激灵,身上的肌肉在瞬时间紧绷起来,整个人如一头随时准破攻击的豹子。门被他缓缓推开,轴承转动的时候发出一声极其细小的吱吖声,吴象凛住呼吸,他已经可以听到从这间屋子里发出的喘息声。那喘息声里面,绝不存大情色意味,而是透露着一股无法掩饰的害死与慌张。

“谁?谁在那里装神弄鬼?”吴象低声叱喝。他的拳头已经握起,肌上积蓄上力道,时刻准备战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