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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的下午,我陪丽姐去外科拆了伤口的线。她拿起镜子看着自己那张脸,脸上的神情很快就黯然下来,神色有些惊慌,张大嘴,两眼恐惧的看着镜子里,身子在微微发抖,手一松,镜子掉到了地上,“啪”的一声摔得粉碎。

“我……我怎么变这么丑?我……我怎么这么难看了?”她痴痴的睁大眼睛摸着脸上的伤疤喃喃自语。

我原本以为她已经接受了这样的现实,可是当纱布全部取掉,拆了线,整张斑痕累累的脸全部裸露出来时,她还是不能接受。

医生正摘了手套洗手,被镜子摔碎的声音惊了一下,说:“你脸上的伤口太深了,伤口又多,还不规则,这样已经不错了。”他的话太没人情味了。

我忙安慰丽姐说:“这才刚拆了线,慢慢就会好的,时间一长伤疤就消失了。”

医生瞥了我一眼,就没说话。

丽姐用手指触摸着那些凸起来的疤痕,整张左半边脸让人看起来有些发怵,连我也心里感觉有点毛毛的。那些愈合的伤口全部是褐色的,在她白的的皮肤上特别明显,而且凸起在脸上。

丽姐浑身瑟瑟发抖,眼神里闪烁着恐惧的光泽,嘴角在微微抽动,鼻翼也在随着紧张的呼吸扇动,痴痴的喃喃自语:“我……我毁容了……我毁容了……呜呜呜……”

眼泪终于涌出了眼眶,顺着眼角直流而下,一直流到她两唇间。

我拉住她颤抖的胳膊说:“丽姐,我们先回病房去吧。”

她转过脸无声的涕泪横流,伤心绝望的看着我,泣不成声地问我:“猪头……我……我毁容……我毁容了……怎么办?……呜呜呜……”

我强作镇静,挤出笑容说:“丽姐,你胡说什么呢……刚拆玩笑而已……时间长了就会消掉的。”

她瘪着嘴泪流满面地哽咽说:“猪头你骗我……你说好了后就不是这样的啊……我好害怕……我没法见人了……我毁容了……你还会爱我吗?”

我咽了口卡在喉咙里的东西,强忍着难过的泪水,拥抱住她,耳鬓厮磨着,能感觉到她脸上那些疤痕是硬邦邦的凸起着,我还是说:“我爱你……我爱你……我会一直爱下去的……”

我紧紧抱了她一会,松开她,扶住她的双肩,安慰说:“丽姐……你现在不要这么难过,小宝快做手术了,你一定要镇静下来,不要分心。等小宝做完手术,我陪你去医院做镭射,一定可以取掉这些疤的。”

丽姐两眼里泪水打着转儿,泪眼汪汪的问:“真的可以吗?真的可以取掉吗?”

我点头保证说:“可以的……现在医学很发达的。现在你别分心,定下心来,我们现在最重的事是让小宝顺利的做完移植手术。走吧,回病房去吧,小宝一个人在病房都等得心急了。”

我拉着她的手出了外科,在走廊里,她一直低着头,用手捂着左边的脸,怕被人看到。到病房门口的时候她停下来,擦了眼角的泪水,吸了吸鼻子,她不想让小宝看见自己难过的样子。

回到病房,小宝埋怨我们说:“妈妈,你和叔叔怎么出去那么久呀?把我都等急啦。”

我看了眼丽姐,她有意低着头,捂着左边脸。我对小宝笑道:“这不是回来了嘛,一个人呆着是不是害怕呀?”

小宝摇摇头说:“我不怕,就是没人陪我。”

小宝好奇地问丽姐:“妈妈,你怎么捂着脸干什么呀?你的伤好了吗?”

丽姐点点头,眼里闪烁着晶莹的光泽,沙哑的说:“好了,已经好了。”

小宝说:“妈妈,我想喝水。”

丽姐说:“我给你倒。”

她倒了杯水端到床边给小宝时,小宝盯着她的脸,露出恐惧的神情,张着嘴愣了会,害怕地说:“妈妈,你的脸,你的脸好害怕……妈妈。”

丽姐猛地腾出一只手来捂住了脸,垂下了头,眼泪就吧嗒吧嗒的滴落在了床上,无声的哭泣起来。

我忙接住丽姐手里的水杯,对小宝说:“小宝,你不是要喝水吗?你妈妈都倒好了,来。”

小宝胆怯的看了一眼丽姐,端起水杯喝了两口水,将杯子放在床头桌上,半坐在丽姐跟前,拿来了丽姐的手,一双小手在她脸上的疤痕上轻轻抚摸着,心疼地问:“妈妈,疼吗?”

丽姐握住她的手,摇摇头,轻声泣道:“不疼……小宝,妈妈变成这个样子你害怕吗?”

小宝睁着大大的眼睛凝视着丽姐脸上的伤痕,摇摇头说:“妈妈,不管你变成什么样子我都不怕……你是我妈妈……我爱妈妈。”

这么懂事的话从才五岁多小宝嘴里说出,让人感觉很温馨很感人,丽姐把她紧抱在怀里,泣声说:“那就好……那就好……”

护士进来说:“病人家属,病人过两天就要做手术了,现在需要检查一下你的身体,请你跟我去一下吧。”

丽姐松开小宝,擦了擦脸上的泪水,给护士点点头,对小宝说:“小宝,妈妈去一下,马上就回来,让叔叔先陪着你。”

小宝乖巧的点头说:“妈妈,好的。”

丽姐起身拿纸巾擦了一下鼻涕,护士看见丽姐脸上的疤痕时,也惊讶的瞪大了眼睛,咂了咂嘴。

我问护士:“都要检查什么?”

护士的视线还停留在丽姐受伤的脸上,说:“尿液、血液常规检查,还有肾脏功能检查。”

丽姐跟着护士出去了,病房里就剩下了我和小宝两个人。我走到小宝床边坐下来,陪她一起说话。

小宝问我:“叔叔,妈妈现在不漂亮了,你还会要我和妈妈么?”

我在她瘦削很多的脸蛋儿上轻轻拍了两下,微笑说:“傻瓜,谁说你妈妈不漂亮了?她还漂亮啊,叔叔怎么会不要你和妈妈呢!”

她幼稚的心这才放心下来,脸上浮起了天真的笑容。

冬日的暖阳挂在白云之上,窗外的白杨光秃秃的伫立在那里,在明媚的阳光照射下,看起来有些萧瑟。

这个漫长的寒冬,不知道何时才能结束,我多么希望看到百花盛开芳香四溢的春天,那个时候这些难关已经度过,我们将会过上新的生活。

丽姐回来了,站起来问她:“丽姐,检查结果怎么样?”

她说:“指标都正常着。”

我舒心的笑道:“那就好了。”

她已经不哭了,表情很平静,但平静的让人感到担心,从她的眼神里我可以看出她其实只是表面在伪装,内心为她脸上的疤痕在闷闷不乐伤心不已。

我的手机响了,拿出来一看,是大头打来的,我接上问:“大头,什么事儿?”

“修理厂打电话来说车已经修好了,你有空了去提一下车吧。”

“嗯,那行,我知道了。”

挂了电话,我给丽姐说:“丽姐,车已经修好了。”

她神情淡然的看了看我,说:“那你去开一下吧,最近一直没车用,也很不方便的。”

我点头说:“那好的。”

有点不放心她,凝神看了她好一阵子,才走出了病房。

一出住院部的大楼,就冻得人直打哆嗦。虽然今天的阳光很灿烂,但一点也没让这大地升温。

在医院门口拦了辆出租车,去了俊发汽修厂。车子已经基本恢复了原貌,我看了看挺满意。

从俊发汽修厂开车出来上路,有了那次车祸的教训,看见路上那么多车,我竟然有点胆怯看来,开的很慢,小心翼翼的。

这一个月几乎天天是打出租车,光车费都花了不少钱,现在车子修好了,以后就能方便许多了。

我打开了车内暖气,把外套脱下来放在副驾驶座,突然发现那天婚礼时,别在丽姐胸前那朵红色小花还在副驾驶座上,上面写着“新娘周丽”四个字。

看到这个只有婚礼时才在新郎新娘衣服上出现的东西,让我突然感到黯然神伤。

那个半途夭折的婚礼让我想与丽姐结为夫妻的愿望落成了空,让所有的亲朋嘉宾因此看了笑话,也让家人感到颜面无存。

那是我那二十六年中最难忘的一件事。那天当丽姐突然撇下我穿着一身洁白的婚纱冲出婚礼会场时,我有一瞬间感觉心都碎了。

小宝做手术的前一天晚上,丽姐爸妈来到医院,让丽姐回去好好休息一晚上,因为医生说了,现在医院的肾源紧缺,而且和小宝能配对的肾源还没有找到,必须用亲属的肾进行移植。丽姐说医生要移植她的给小宝。

那晚我把丽姐送回家里,好久都没来这里了,和她不知道多久没一起躺在床上了。晚上她了个澡,换了睡衣,和我躺在床上,紧紧蜷缩进我的怀里,还像从前一样,怀抱着她的感觉让人感到很踏实很安心。

为了给小宝做移植手术,等那一天等了三个月,让小宝在医院里做了十几次透析,受了很多的痛苦,所有人都很期待那天到来。

虽然医生说摘掉一颗肾,一颗功能正常的话会对生活的影响很小,可是我却有些不希望丽姐把她的肾移植给小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