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年那天，下了小雪。雪花很轻柔，一片一片的，落到地上时，还未停留片刻，立刻就融化了。

唐易姝坐在马车里，靠在祁旌奚的怀里昏昏欲睡，突然听到街上的孩子兴奋的喊叫：

“雪！下雪了！二狗子你快出来看雪！”

“大妮，你看白白的雪！”

“……”

街上的孩子们犹如疯了一般，激动地跑着，伸出自己的小手，脸上似乎带着一丝丝虔诚的表情，双手捧着那一朵朵飘落下来的雪花。

雪下得不大，雪花又轻又薄，落在温暖的掌心里面，转瞬间便融化了，变成湿润的小水滴。但是孩子们依旧乐此不疲地伸出手去接下一片雪花。

唐易姝原本抑郁的心情好像被孩子们天真的喊声治愈了一些，此时的唐易姝就像是心里有片乌云，孩子们欢快的笑声为她将这片乌云驱散了一半。

这是唐易姝怀孕的第四个月，性情变得有些喜怒无常，甚是敏感多疑，有时候还会莫名其妙地对祁旌奚发脾气，只是因为一点小事而已。她知道这不对，而且对祁旌奚很不公平。

可是当她脾气忽然上来的时候时候，唐易姝控制不好自己的情绪。再等她冷静下来时，则会因为自己刚才错误的做法而向祁旌奚道歉。

她也努力过，努力遏制住自己易爆的脾气，她曾经试着这样做过，可是当她勉强把自己的脾气压制住之后，整个人都显得低沉不少。用祁旌奚的话说就是，之前是个易燃的炮仗，压制住脾气之后就变成了一个被浇了水的炮仗。所有人都能感觉出来唐易姝的情绪不对。

用一句比较现代的话说就是，当唐易姝把脾气遏制住之后，她发泄不出去，自己就遭到了反噬。

一个人默默忍受独自消化着恶劣情绪的唐易姝显然更让祁旌奚心疼，他宁愿让唐易姝对着他发脾气，也不愿让唐易姝再这样了。

和坏脾气一块如影随形追着唐易姝的，是孕吐。她之前还在发愁自己天天吃这么多东西，越长越胖怎么办。可是当唐易姝真正感受到孕吐的可怕之后，却更想回到之前天天能吃好胃口的状态。

吃什么吐什么，哪怕有时候不吃都会吐，没食物可吐就吐胃里的酸水，唐易姝有时候孕吐时，都会怀疑，自己呕吐的力度这么大，腹中的胎儿会不会顺着这个力度直接从嘴里被吐出来。

因为孕吐，唐易姝吃不下东西，整个人都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急速消瘦下去，前三个月养出了个的那点肥肉，很快就消失了。

祁旌奚真的是心疼得不能行，天天让膳房的人变着花样去给唐易姝做东西吃，什么稀奇古怪的见过的没见过的，只要是白川柏说能吃的，祁旌奚都让厨子们去做。

膳房的厨子们现在都铆足了劲要开发新品，他们都知道，要是瑞王妃哪顿饭能多吃一口哪道菜，那负责这道菜的厨子的赏赐可是跑不了的。

怀孕的唐易姝的脾气本身就很难控制，再加上孕吐，唐易姝就更难受了，跟祁旌奚闹得最狠的一次，是吃饭的时候摔了碗筷让他出去。

而导致这件事爆发的原因是祁旌奚见唐易姝只喝了三口粥就说吃饱了，真的是只有三口，那么小的一个勺子，只喝三口粥，而且还是在早上没用膳的情况下。祁旌奚心里急得慌，便好声好气地劝唐易姝多吃一些。

要问唐易姝当时为什么会发脾气，脑子里想的什么，她也说不清，只能说是意识流的：多吃点——可是她明明吃不下还偏偏让她吃——是不是故意想看她吐。

等唐易姝冷静下来，她就很怀疑刚才那个会那样想的人到底是不是她，怎么能有那样的想法呢？太可怕了，于是又难过地跟祁旌奚道歉。

那一次，院子里服侍的下人先是听见了屋里清脆的摔东西的声音，然后又清清楚楚地听见了王妃喊了一句，“你出去！不要进来了！”

王爷的声音与王妃的声音比起来要小很多，他们听不清，但是想也知道，声音那么小，说话的时候肯定是很温柔。

事实也是如此，祁旌奚被吼了以后并没有生气，而是心疼居多，小声说道：“乖啊，不吃就不吃了，是不是太累了，那就上床歇一会，先别在这边走动了，小心地上的碎片。”

其实唐易姝此时的心理是矛盾的，她知道自己不应该这样做，明明是她做错了，可是祁旌奚还这么温言软语地哄着她，让她心里的自责感和愧疚的程度更加深了。所以她就更想让祁旌奚出去，不想在自己这么纠结矛盾的时刻看见他。

祁旌奚也不想在这个时候刺激唐易姝，嘱咐了几句之后便出去了。

院子里的下人都震惊得无以复加，虽然他们知道王爷宠王妃，但是也不至于这么宠吧。都指着鼻子让赶王爷出去了，王爷居然就真的这么听话地出去了，而且最可怕的是，王爷还没生气。

这……这怕是个假王爷吧，这么没脾气的吗？这么没脾气的吗？这种时候不应该狠狠地立威振一振夫纲吗？

祁旌奚表示：夫纲是什么？对不起他不知道。他只知道，他的小可怜一难受地吃不下饭，他也就跟着难受。

一个时辰后，祁旌奚估摸着时辰，觉得唐易姝的脾气应该差不多下去了，便端着膳房刚做好的燕窝进去了。

看着唐易姝要哭不哭地红着眼睛跟他道歉，祁旌奚的心都如同唐易姝的眼泪一般化成了一滩水，软得无以复加，一个时辰前还是小阎王，现在已经变成了小可怜。祁旌奚心软得不行，同时还有点难受，觉得唐易姝怀个孩子真是受了老大的罪，哄着她用了半碗的燕窝，和衣陪着她睡了。

今个是年夜，按照宫里的规矩，皇子需带着家眷进宫参加宫宴。祁旌奚想着唐易姝现在这个身体状况，本来不想让唐易姝去的。

但是唐易姝不想搞特殊，别人都以能参加宫宴为荣，挤破脑袋都抢着要去，说不定还会因为这个名额而斗来斗去。而她这个明明该去的人还不去，有点太特殊了。

到时候说不定有人拿着这件事做文章，说她没规矩倒无所谓，就怕因此牵连到祁旌奚，这就不好了。而且她不去，祁旌奚到时候肯定还要找个借口，若是说她身体不适，这大过年的也不合适，皇家也比较注意这些。大过年的生病，未免太过晦气。

所以唐易姝为了避免这一系列的麻烦，狠狠心，咬咬牙，跺跺脚，想着去就去吧。

所以现在唐易姝坐在驶向皇宫的马车中，听着外面小孩子们的欢笑声，似乎是被这种热烈的气氛感染了，唐易姝也不由自主地将手伸出窗外，想接几片雪花，感受一下冬日的氛围。

冰冰的，但是只有一瞬。唐易姝玩的乐此不彼，如果是以前的她，肯定只会觉得这种行为太傻了，绝对不会像现在这样，玩的不像停下来。

祁旌奚倒是有心想让唐易姝把手收回来，怕她着了凉，但是在看到唐易姝脸上久违的轻松笑容以后，便又将已经涌到嘴边的话给咽下去了。

玩一会，应该也没什么吧。

等到唐易姝将冰凉的手给收进来的时候，祁旌奚飞快地将唐易姝的手放在怀里取暖。

今天来皇宫参加宫宴的，除了皇亲国戚，还有朝中三品以上的大臣极其家眷。祁旌奚领着唐易姝进来时，一路的寒暄，几乎都没有停过。

四个月的身子已经显怀了，朝中的那些大臣看着唐易姝微微挺起的孕肚，心中都明白了当时七皇子成亲的日子为何会定的那么仓促。他们中间可是有人向钦天监搭过话问过了，钦天监的人说是皇帝的命令，良辰吉日选的越近越好。

当时他们还万分疑惑，心说皇上居然这么满意七皇子从民间带回来的姑娘吗？没想到原来是这一层因素，现在终于是解了惑。

大臣们因为都是男的，所以目光还知道收敛一些，只是悄悄地扫上一眼知道有这么个事后就收了回去。而那些大臣们带来的女眷则不然了，生怕唐易姝发现不了感受不到似的，眼神就那么直勾勾地盯着唐易姝的肚子看，让唐易姝觉得她的肚子都能被那些人给看出个洞来。

唐易姝本来想往祁旌奚身后躲一躲的，但是随即又想着这么多人在看着呢，她不能怂。她要是一躲，还指不定那些人怎么在背后议论她呢，说她胆小如鼠、不大气、上不了台面……

怎么了？没见过女人怀孕啊？唐易姝这么想着，自己给自己打气，昂首挺胸地跟着祁旌奚走，走到提前排好的位置上坐下。

皇帝还没有来，这种大人物一般都是压轴登场的。

皇后八面玲珑地坐上上方，跟各路人寒暄着，一些嫔妃和未出阁的公主们也跟着应和，气氛倒是热闹。一些大臣带着妻女过来，那些千金小姐各个打扮得跟花蝴蝶似的，扑腾着翅膀往皇后娘娘身边凑，找准时机插上一句嘴，心里谋算着怎么做才能得到皇后的青睐。

皇后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看见唐易姝和祁旌奚来了，便招招手让唐易姝过去说话。

唐易姝百般不情愿地过去了，脸上却挂着得体的笑容，正要行礼时，皇后估计是看着唐易姝身子重了不方便，便赶紧免了唐易姝的礼。

于是唐易姝便低低地说了一声，“谢过母后。”

她一来，众人的焦点和话题也全部都转向唐易姝了，问她许多问题，大多都是关于她腹中的胎儿的，问来问去，问她是喜欢吃酸的还是辣的，又说自己那有什么上好的药材，等回去之后给她送过去。

别管大家心里是怎么想的，表面上还是一团和气。

唐易姝捡了能回答的问题说了，“哪有什么酸的甜的，之前倒是什么都不能，一点都不挑也没有特别的。只是现在什么都吃不下了，吃什么吐什么，也就只能喝喝水了。”

确实，唐易姝挺着肚子，脸却瘦成了巴掌大的小脸，很是符合她这个吃什么吐什么的消瘦形象。

于是，众人的话题又开始转向她们有孕的时候都吃些什么，孕吐的时候又吃些什么开胃口，又说女人怀孩子的时候就是不容易，最后又说唐易姝这是为了皇家开枝散叶，辛苦一点也是值得的。

是是是，唐易姝假笑着应和着她们的话，我怀了皇孙我应该骄傲应该自豪应该以此为荣，心里却在吐槽这个谈话什么时候能结束啊，她真的不想站在这里陪笑啊。

唐易姝正跑神间，突然感觉到一股强烈的视线凝聚在她身上，她抬头向四周望去，发现是一个面容姣好的姑娘，看见她望过去时，还冲唐易姝笑了笑，没有一点被人抓包的尴尬。

于是，唐易姝只能也冲那个姑娘笑一笑，一边奇怪这姑娘盯着她看什么，她都参与话题多久了，要是看什么也早该看完了吧，一边又觉得那姑娘的心态真好。

众人正说话间，突然听到太监拉长了声音喊道：“皇上驾到！”

众人跪下来山呼万岁，

皇帝成了唐易姝的救星，皇上一来，宫宴就开始了，唐易姝也终于能回到自己的位置上了。

皇子公主们依着辈分依次上前去给皇帝拜年，说些讨喜的话。祁旌奚之前没跟唐易姝说过还有这一茬，便小声跟祁旌奚咬耳朵，问他：“一会轮到我们时，我们说什么啊？”

这种时候能说的无非就是那么几个翻来覆去说烂的贺词，什么福寿延绵啊千秋万代啊，不求有多出彩，只希望不出错就行了。皇帝也是笑着点点头，没什么多的话。

轮到唐易姝他们上前说的时候，说完了准备退下，皇帝突然多看了唐易姝几眼，问她如何消瘦得这么厉害，不久前见她还不是这个样子。

突然被点名，唐易姝表示有点慌啊。突如其来的关心，哦不，可能只是皇帝的好奇心，但这还是让唐易姝有些手足无措。

祁旌奚也没想到父皇会突然问这个，便帮着唐易姝代答了。

皇帝听了之后，便吩咐下面的太监，给瑞王妃换一份清淡开胃的膳食。他突然想起来，七八天前，老七进宫求见，说是想要一个擅长做糕点的御厨，要那种会做很多花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