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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四月初十,那扰人的小雨终于停了。

    凌少堂官复原职,先前便差人捎了信儿来,说是近日要去锦官城出公差,邀他一聚。

    唐明琲捏着信看了半晌,目光落在信尾的一笔朱砂色上,眸色沉了沉,终是应了。当日便带着那唐七,随那小厮一路去了锦官城。临走时,还好不矜持的送了苏鸾一记告别吻。

    苏鸾与往常一样,将他送出门,可是这次心里头却多了一丝不舍,可惜的是她自己丝毫未觉。

    唐明琲不在,苏鸾做起事儿来自然也就放开手脚了。一连七日,她都窝在屋子里头,除去吃饭睡觉,整日都在那案前奋笔疾书。

    第八日,天时书斋。

    苏鸾坐在摇椅上,手上托个盘子,津津有味的吃着那芙蓉斋的桃花饼,眼角余光有一下没一下的扫着薛知易。

    只见那薛知易捧着那薄薄一叠纸,时而眉头紧锁,时而忍俊不禁,看着看着,最后竟红了眼眶,一脸怨怼:“你这人当真冷血啊!这小夫人活得如此一波三折,就不能有个完满吗?”

    苏鸾看着他那入戏的模样,痴痴一笑:“但为旁观客,莫作戏中人。薛掌柜,你这道行还不够啊!”

    “是是是,哪里比得你石头心肠,翻手为云覆手为雨,半点儿的人情味都没有。”薛知易横了她一眼,怨念颇深。

    “我昨日心中还忐忑,今日见你这般,这心里头倒是安然不少。你且让差人去请了那尹公子吧,毕竟他是行家!”苏鸾嘴巴吃的鼓鼓的,跟只仓鼠似的。

    薛知易看她那吃相,颇为嫌弃:“你家相公可是苛待你了,夫人这吃相,着实没比那饿死鬼好看几分了!”

    苏鸾只轻哼了一声,并不过意,依旧我行我素的吃着。直到将那一盘子桃花饼吃了个精光,这才灌下一杯茶水,发出一声满足的喟叹。

    薛知易看了她两眼,不禁摇了摇头。

    尹凉得了信儿,来的很快,不过一盏茶的时间,便摇着一把扇子进了门。

    看见苏鸾,先是温润一笑,道了句:“好久不见。”

    苏鸾被他笑得心头一松,倒是放下了之前对他无端竖起的防备,浅笑着应道:“尹公子来的倒是快。”

    他眉眼弯弯,与她打趣:“佳人有约,自然要来的快些。”

    尹凉的眼神里带着太多东西,苏鸾看不清,可薛知易看得明白。他脸色微沉,眼神愈发晦暗不明,将手里头的戏本子递到他身前:“今天请尹公子来可不是叙旧的,喏,这是戏本子,还请尹公子指点一二。”

    尹凉眉毛一挑,对他这无端的疏离有些纳闷:“知易兄可是遇到麻烦了?”

    薛知易凉凉一笑:“我一不理红尘事,不涉权贵争的商人,能有什么麻烦呢。”

    “说的是,尹某多虑了。”说着,垂了眼,专心致志看起了手中的戏本子。

    看到一半,他眉头微蹙,抬眼与她问道:“这出戏,叫什么?”

    “假凤虚凰。”苏鸾没看他,眼睛落在窗前那一簇簇的樱花上。

    “甚好……”他不知想到什么,嘴角漾起一抹笑,将那戏本子一收,“鸾歌先生当真从不让人失望,只是这出戏太过跌宕,尹凉一人之力怕是难以圆满,还得请先生随在下往这锦官城走上一趟。”

    苏鸾仰头,望向他的杏眼带着一点儿懒散:“锦官城?”

    “正是,平乐馆的名角儿都在锦官城的戏坊里头。”尹凉喝了口茶,大大方方的解释道。

    苏鸾垂眸想了想,她这么多年,一直困在这一处,能出去见见世面,也是好的。况且许久没见那人了,不是说冤家路窄嘛,这次去他们说不定能来个巧遇……

    “好,我跟你去。”她笑了笑,点头应下。

    尹凉倒是没再说话,可是嘴角挑起的弧度还是泄露了他的情绪。

    薛知易看了他一眼,随口道:“刚好我也要去锦官城查账,那就一同去吧……”

    苏鸾一听满眼欢喜,倒是尹凉,原本晶亮的眸色忽的暗淡了两分。

    次日一早,天朗气清,万里无云,正是适合出门的好天气。

    苏鸾平日里极少涂脂粉,就连首饰也不过是几支花样素气的钗。一个小包袱里头装着两身换洗衣裳。一身男装,轻装出门。

    薛知易和尹凉候在门口,三禾坐在马屁股后头,嘴里头还吊着根草,小腿儿一晃一晃的哼着小调儿。

    见她一出来,那嘴巴张得能塞下个拳头:“这……夫人你这是……”

    “可不能叫夫人了,要叫小爷!”苏鸾扬了扬下巴。

    车内的二人听了声儿,将那帘子撩起来。只见车下站着个一身青衫的少年,眉目甚是清秀。

    薛知易无奈失笑:“你这是真是无时无刻不让人措手不及啊!”

    苏鸾倒也不谦虚:“惊喜吧!我就知道,准能吓你们一跳。”

    说着,搭着他的手,跳上马车。

    这锦官城说远不远,说近也不近。快马要走上大半天,他们这慢腾腾的马车,却是要走上一整天的。

    等他们进城的时候,城内已是华灯初上,城门口加了不少穿着铠甲的护卫,进城出城都要挨个盘查一番,方才放行。

    苏鸾有些奇怪,这大缙治安这么好嘛,一没战乱二没流寇的,把“特警队”都堵在这城门口了。

    见她眼神落在外头,一脸疑惑,尹凉解释道:“平日里不这样,听说是封地那边不安分,有细作混进了城,这才连着戒严几日。”

    苏鸾恍然。

    不一会儿,马车停了下来,三禾在外头道了句:“尹公子,平乐馆到了。”

    尹凉一愣,转脸看向薛知易,颇有些咬牙切齿的说道:“薛掌柜真是周到!”将他往这一扔,就料定他带不走眼前这人了吗?!

    薛知易皮笑肉不笑:“哪里哪里,应该的。”

    “鸾歌先生可要随尹某一同?这时候正热闹,戏坊里还没散场,刚好可以凑个趣。”尹凉笑着邀她。

    苏鸾将车帘一掀,朝外头那挂着红灯笼的回廊望了望:“今日便算了吧,坐了一整日的马车,骨头都要颠散架了,明日一早我再来寻公子。”

    尹凉嘴角的笑意淡了去:“也好,早些休息。”

    他负手而立,看着那马车消失在朱雀巷里。

    车上,苏鸾动了动有些乏累的肩膀,意味深长的问道:“薛掌柜好像对尹公子有些敌意啊……”

    薛知易轻笑,他就知道,这人哪里是看不清,明明就是在装傻。他索性也不兜圈子,应道:“嗯,颇有敌意。”

    苏鸾:“……”

    这回答也太不按套路出牌,不该意思意思的说一句,何以见得什么的嘛!他如此坦诚,害得她都没法接着问了。

    其实对于尹凉,苏鸾多多少少能感觉出他眼神里的别有深意。大约是从知道她是鸾歌的时候起,他待她好像就有些不一样了。但她已作他人妇,想来他许是一时兴起的欣赏,就像那些天天喊着要嫁给爱豆的老婆粉一样。

    马车在巷子里头拐了几道弯,约么过了小半个时辰,才停在一处清净的宅邸门前。三进的院子,不算大,倒也精巧。院子里头布置的清雅干净,假山池塘,还有处小竹林,风一吹,竹枝摇曳。

    苏鸾拍了拍他的肩膀:“看不出来啊,你还是一个颇有情趣的隐形富商!”

    “见笑见笑,薛某一向低调。”这话说得,真是好生的不要脸。

    宅子里头有个管家,还有几个粗使婆子,平日里负责个洒扫花草。

    苏鸾被安顿在了西厢房,正邻着那竹林,窗前影影绰绰的,还有风吹叶鸣的沙沙声。她躺在被窝里,很快便睡了过去。

    而当夜,一只红嘴信鸽落在了城东一处花楼的窗前。

    一截光洁如玉的皓腕自那悬窗里头伸了出来,素手轻轻一勾,便将那鸽子脚上的竹筒取了去。

    “凌爷,阿进来的信。”说着,那女子软若无骨的往那凌少堂怀里头一靠,一双柔夷轻轻抚着他的胸膛,丁香小舌还偶尔扫过他的耳廓。

    凌少堂搂着她的细腰,将手上的信纸一抖,扫了一眼。

    属下无能,人已吞毒自尽,布防图尚无消息。

    就在这时,门外一声轻响,他眸色顿时暗沉如墨,翻身将怀里的人压在榻上,头埋在她的香颈之间,轻轻啃食着她的耳骨,温热的呼吸吹进她的耳中,“明日张副将会来,你且帮我试试他,若是有异,就送他一程。”

    “嗯啊……”

    见窗外闪过一道人影,榻上的女子住了声,身子一翻,将人骑在身下,兀自拢了衣裳,从他身上下来。

    凌少堂苦笑着看着她,无奈的摇摇头。

    他与她之间,从来就无关风月。他此番前来,明面上时视察锦官城近年的案宗。背地里却是领了密旨,要查这月前的布防图失窃之事。

    这锦官城虽算不上军事扼要,可到底是护着那京都的屯兵重地。这布防图失窃关系颇广,上至将军副将下至护卫巡防,谁都脱不得干系。兵营里头,人数众多,逐一排查难比登天。更何况,那细作精明得很,专挑那些平日里不大露脸的取而代之。

    如今盗图的细作一死,这布防图更是无迹可寻。

    当真是伤脑筋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