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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经白芷茹这么登门一闹,唐明琲显然失了耐性。原本想着高抬贵手,好歹给那白大人在朝中留上几分薄面。如今一看,倒是他多此一举,仁慈了。

    索性抛开了顾忌,直接将那凌少堂赶回了京都,由他亲手那证据呈上了朝堂。

    半截合欢香,加上不过指宽寸长的衣角,以及那百萃楼伙计的证词,物证人证,有理有据,轻而易举便将这口黑锅物归原主。

    誉王黑着脸,看着被押上朝堂的庶子唐明荏,破口骂道:“你这孽障!竟敢……竟敢背着本王做下如此孽事!还不跟滚去跟白大人请罪!”

    唐明荏不过就是个纨绔,哪里见过这阵仗,慌忙起身,朝着那白大人就是一拱手:“是明荏混账,坏了白小姐的清白,明荏愿把小姐纳入府中!”

    没错,他说的正是纳!纳妾的纳!

    说起这事儿,其实也不能怪他不识趣。只因他这府里头是有正妻的。那正妻还是淮南王的小女儿曦瑜,虽不是正儿八经的嫡女,可好歹也是个郡主。显然这白芷茹是不可能与其平起平坐的。

    白大人一听这话,气得胡子直颤:“你!你害我女儿如此,还害老夫……害老夫……”这话还没能说出口,只见他一阵急喘,骤然倒地。

    “快!快宣太医!”圣上身边的太监总管是个眼尖的,忙吊着嗓子吩咐道。

    闹了这么一通儿,这圣上自然也无心商议朝事。只皱着眉,摆摆手,散朝了事。临走前,还特地吩咐这誉王,一定好生安抚这白大人。

    这誉王面上虽俯首称是,可这心里头恨着呢!显然把今日这桩事算到了圣上脑袋上,以为这圣上是变这样儿的捶打他。

    不论如何,这荒唐的闹剧终于有了了断。

    而苏鸾就像失忆了似的,对前几日这出荒唐闹剧只字不提,唐明琲有心告诉她,可却苦于没有机会开口。

    又是两日,唐明琲接到了家信。信上只一行字,笔体苍劲有力,“流言已散,可归。”

    可归么?可他如今却不想归了。

    将信放下,临窗朝院子里望去,院子里头的藤架前,他的小夫人正拿着碎豆饼往脚边撒着,四周喂了一群小鸭子,一个个的扑棱这翅膀跟在她身边低头寻着吃食,还不时朝她嘎嘎嘎的叫上几声。

    他从案旁的花瓶中提出一个空卷轴出来,展开,提笔蘸墨,轻勾细描,寥寥数笔,一副美人丹青便跃然纸上。

    半晌,他放下笔,自嘲的笑了笑。

    这寻常人家的女子,都是出嫁从夫。而他家这位,貌似一切从心。到底是惊世骇俗了些,小丫头一个,却无时无刻不想将他一脚踢开,仿佛他碍着了她的自由似的。

    唉……

    就在他叹气的时候,苏鸾笑眯眯的凑到窗前:“夫君,你说我们在那藤架下吊个秋千可好?”

    她最近这夫君叫的是越来越顺口了,尤其有事相求的时候。

    唐明琲看着她亮晶晶的眼睛,又扫了两眼藤架:“夫人觉得好,自然就好。”

    这事儿他应了,自然就要快些动手。他先是上山脚寻了块木料,细细磨去了边角木刺,又在那木料两端凿了孔,穿了个拇指粗细的麻绳。将那绳头一甩,便挂在了那藤架顶上,最粗最稳的那根木梁上。打了一串的绳结,又使劲儿拽了拽,这才将灶房里头正忙着的小丫头叫了出来。

    苏鸾出来一看,惊喜道:“这么快就做好了!”

    “夫人好不容易才有所求,为夫自然要动作快些。”唐明琲答道。

    苏鸾围着那秋千看了又看,脚尖一踮,稳稳坐了上去。

    唐明琲识趣的推了推,见她荡了起来,随口问道:“怎么想起坐秋千了?”

    苏鸾轻轻荡着,尖尖的下颌微微仰着,嘴边挂着浅笑,应了句:“昨晚我做了个梦,梦见小时候,外婆陪着我荡秋千,我一边儿荡着一边儿笑,都把自己笑醒了……”

    唐明琲嘴角浅浅一勾,当真是个容易满足的傻子,不过是桩如此小的事情,竟也值得她笑醒。

    “既然想外婆,为什么不回去呢?”唐明琲眸色带着几分复杂和不解。

    “回去?”苏鸾苦笑一声,“回不去了……就算回去了,外婆也不在了啊……”

    秋千荡的太快,他有些看不清她的脸,明明听见她在笑,可是那笑容,莫名的让人觉得心疼……

    桦川镇,曹家。

    林莺莺唯唯诺诺的跟在一个婆子身后,从后门一路被带到了曹云梦的闺房。

    曹云梦端坐在铜镜前,身后的丫鬟手里一柄象牙梳,一下一下的为她梳着长发。

    见人进了屋子,曹云梦从铜镜里头扫了她一眼:“我说林莺莺,你可真是个废物。那么一丁点儿事儿都办不好,你还有脸面来寻我?”

    “曹小姐,不是莺莺没用,是那贱蹄子她……她……”林莺莺脸憋得通红,想到那日之事,一时有口难言。

    曹云梦转过身,蹙着眉问道:“她怎的?”

    “她……她一脚废了我家那傻相公的命根子!如今我瞒着我家公婆,可这事儿,哪是能瞒得住的啊!日子久了,怕是遭殃的就是我了!曹小姐,当初……当初这主意是您给的,如今,你得拉我一把才行啊!”林莺莺鼻涕一把,眼泪一把,哭得曹云梦一阵晦气。

    “我拉你?!我如何拉你?”曹云梦睨了她一眼,颇嫌弃道,“我说莺莺啊,不是我说你,这傻子废了就废了,难不成你还真打算替个傻子传宗接代不成?”

    “你……你这是何意?”林莺莺听得一愣,连眼泪都忘了掉。

    “呵,这傻子不行,自有别人行。这种事儿,还用得着我说!”曹云梦媚眼微转,轻蔑一笑,“得了,看在你辛苦一番,我也不能亏了你,让人带你下去领十两银子,咱们这就算银货两讫了。”

    林莺莺显然没想到,这曹家小姐竟会提点她偷……偷人……

    她愣愣的看着眼前这张媚眼如丝的美人脸,心头竟微微泛着寒。她果真是太傻,竟会想着与虎谋皮。这曹家小姐,明明就是蛇蝎,见她无用,便会弃如破履。她竟还妄想着这人会拉她一把……

    “怎的,十两银子,你还不满意?”林莺莺耐心用尽,起身一步一步走到她身边,贴着她的耳廓道了句,“莺莺啊,这人啊,得识时务,见好就收,才能活得长久,你说是不是啊?”

    林莺莺一个激灵,看着她阴冷的眼,忙垂着脑袋:“曹小姐说的是,是我脑子笨,我这就走,这就走……”

    曹云梦瞥了一眼她离去的背影,啐了声:“真是不当用废物!”

    她柳眉微蹙,眸色暗了暗,心里头不知又盘算起什么来。

    转眼入了四月,春雨绵绵,期期艾艾一下就是几日,直到清明也不见停歇。

    清明这日,苏鸾起了个大早,红着眼备好了酒菜纸钱,提着篮子,准备独自一人上山祭奠。

    刚从灶房出来,就见唐明琲带着撑着油纸伞,等在檐下。

    苏鸾一愣:“你……这是……”

    “自然是与你一同上山,我也该去见见岳父岳母了,毕竟当年多亏了他们。”唐明琲说的格外诚恳,诚恳的让她推拒不得。

    两人一前一后,沿着山路往上走。走到半山腰的一处缓坡,苏鸾停了步子,目光落在不远的两个长满杂草的黄土包上,眼里悲切,嘴上却笑着:“他们就在那!你看,多可怜,明明是意外,却非说什么不吉利,不让入祖坟就罢了,竟连处石碑木牌都不肯给……”

    唐明琲握着伞柄的手一紧,看着身边的小丫头,倔强的红着眼眶,一抽一抽的吸着鼻子,却是硬气得一滴眼泪也没掉。

    她将篮子放在地上,先是徒手将那坟包周围的草一一都清了去,这才擦干净手,将篮子里头的米饭,和鱼肉摆在那土包前头的青石上。

    顾不得身下雨水泥泞,她燃了香,跪在泥地上,任那污泥染了衣裳,眉头也不曾皱上一下,直重重的磕了三个头,方才起身。她蹲在坟前,那处有个石头砌的焚坑,看那模样有些年头了,她从篮子里头拿出一把干草,引了火,一张一张的添起了纸钱。

    一边烧着,一边小声嘀咕着:“爹爹,娘亲,鸾儿来看你们了。鸾儿不孝,不能替你们给林家二老尽孝了。不过,他们怕是也不稀罕我这点儿孝心。你们也别怪鸾儿……对了,娘,鸾儿嫁人了。吓了一跳是不是,我自己也吓了一跳呢!您要是在啊,肯定要亲手给鸾儿做嫁衣的,没准鸾儿出嫁那天,您还要缩在爹爹怀里头哭鼻子的,可惜……”

    看着最后一张纸钱被火舌迅速卷了去,她轻轻说了声:“不过您和爹爹放心,夫君待我……很好……”

    最后一句话很轻,轻的让人听不清。

    唐明琲将伞递给她,掀起袍子刚想跪下去,就被她一把拉住,她朝他摇摇头:“不必如此,雨水泥泞,太脏了,你不必为我如此……”

    她承受不起,她怕他当真跪了下去,她便没法再说服自己,这人只是与她做戏。

    在她那复杂的眼神中,唐明琲终究没能跪下去。最后只是朝着那坟包深深拜了三拜:“岳父岳母,小婿唐明琲,以后我会替二老守护鸾儿……”

    一辈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