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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薛知易先是朝他拱手一礼,随后掩口与他悄声道:“师爷见谅,这人还真不是闲杂人等。那被盗印的话本子正是出自她手。”

    师爷听罢一愣,捋了捋胡子,多看了她两眼,见她一脸稚气未脱的模样心里道,这当真是海不可斗量,人不可貌相啊。

    他眯了眯眼,朝她问道:“夫人刚说可笑,可是对此有何高见?”

    苏鸾掩唇一笑:“高见没有,拙见倒是能说上几句。”

    她话一落,跪在下首的书生嗤笑一声,不屑的看了她一眼。不过一介女流之辈,逞逞口舌之快也就罢了,还真能说出个一二三!

    苏鸾挑眉,哟,小样儿,你个阶下之囚还敢瞧不上我?!姑奶奶这次就让你死得瞑目!

    她走到那书生身边,俯身将地上那翻印的灰皮话本子拾了起来,吹了吹上头的尘土,慢悠悠道:“既然师爷看得起小妇人,小妇人就夸口说上几句。”

    “夫人请讲。”师爷其实很是好奇,眼前这个年纪不大,样貌娇俏的小妇人究竟能有几分能耐。

    她手指顺着封皮上的图案划过去:“那我且说说这话本子上的图案吧。这封面上的图案实则是这鸾歌先生设计的一道暗语。”

    “暗语?”师爷皱眉,顺着她的手指看了看,仍旧百思不得其解。

    “正是,这暗语,每一本都不同。为的就是能和这买主对号入座。”

    书生脸色一白,强作镇定:“你信口胡说!不过是个图案,哪里有什么暗语?!师爷莫要被她胡诌的瞎话蒙蔽了!”

    “你不信啊?没关系,我这人最明白事理了,凡事得讲个真凭实据!”说着,朝三禾吩咐道,“三禾,去把你们掌柜那账册拿出来!”

    “哎!”三禾应了一声,转身小跑着进了内间,取了账册,双手呈给了她。

    苏鸾扫了一眼那话本子上的花体字——CHG2512!腊月二十五日卖出的第十二本!她手指唰唰唰的翻找着。

    找到了!在这!

    苏鸾看了他一眼,微微勾唇一笑,笑得那书生毛骨悚然。半晌,只听她一字一顿的念道:“腊月二十五,张万历,镇东三巷西二户,购得长恨歌一单册……”

    那书生不禁骇然,他不记得自己什么时候留下了身家姓名,被恐惧支配的身体微微颤抖着,嘴上还做着最后的挣扎:“不!你在诳我!你使诈!这藏书记录算什么证据!我没盗印!师爷做主!小人冤枉啊!”

    苏鸾被他气得直发笑,这人要是生在抗日的时候,没准能靠着这嘴硬的功夫做个名留青史的大英雄。

    可惜了,生错年代了!

    她逼近他,娇俏的面容骤然冷了下来,带着股子威压:“我刚才说过了,每本书,封面上的暗语都不同。可这翻印的破烂玩意儿,与你藏的那本如出一辙!张万历,你就算能寻得一万个借口否认,我也有办法推翻!不信你试试!”

    不信你试试!

    不信你试试!

    那一句犹如魔音惯耳,瞬间击溃了他最后的心理防线。

    那书生脸色灰败,颓然瘫坐在地,喃喃道:“怎么会呢……怎么会这样……”

    “还要强辩吗?”苏鸾居高临下的看着他,眼神像是聛睨一切的主宰,凌厉的,直穿人心。

    “我认……”书生嘴唇哆嗦着伏了法。

    “既然认了,那就带走吧!”师爷冷着脸吩咐道。

    随他来的衙役听了令,直接将人架着拖了出去。

    而在天时书斋那层层叠叠的书架后头,不知何时混进来的凌少堂正搭着唐明琲的肩膀,看罢了热闹,此时正笑得像个餍足的狐狸:“哟,你这小夫人有点儿意思啊!这气势,深得你真传啊!不过,这年纪小了点,你也下的去口?”

    唐明琲面色不善,警告道:“回去给我管好你的嘴,露出一个字的口风,我且让你好看!”

    “护得这么严?!敢情你不是动了真心吧?!昨夜火急火燎的飞鸽传书,怕不是也因为担心牵扯了她?”凌少堂这人虽不正经,可是那第六感堪比女人,出口的猜忌是一说一个准。

    唐明琲黑着脸朝他甩了一记眼刀。

    凌少堂讪讪的闭上嘴。

    “走了!”

    “不把嫂夫人带走?”

    唐明琲嫌弃的看了他一眼:“先把你这麻烦送走,我一会儿再来接她!”

    凌少堂:“……”

    为了他,他一夜没睡,这人居然还说他是麻烦!真是!重色轻友!人面兽心!

    不过,看在让他知道这么个惊天秘闻的份儿上,他就大人不记小人过了!

    于是,两位爷神不知鬼不觉的从书斋的后院离开。

    而前门,苏鸾正随着薛知易恭恭敬敬的送那师爷出门,看着那书生被推推搡搡的带走,两人相视一笑。

    三禾收拾了地上的一片狼藉,端了热茶和点心。苏鸾坐在薛知易的楠木摇椅上,悠哉悠哉的晃着。

    薛知易好笑的看着她:“玩得可还高兴?”

    “自然高兴!你没见那书生被我吓得瑟瑟发抖吗?!”苏鸾得意道。

    “鸾歌先生出手不凡,一张利嘴就能退敌千万!”薛知易嘴上揶揄着她,可手上却替她温了杯子倒了茶。

    “剩下的话本子可都备好了?”

    “都整理好了,你过几日让三禾来一趟便是。稿子能撑到七月,下一本……七月之后再说。”苏鸾手里头把玩着他桌上的岭南松香墨锭,一抛一接,看得薛知易心里头直突突。

    就在她再一次抛起来的时候,他手疾眼快的一把抢了过来:“小祖宗!这可是岭南松香!不是那猪骨儿!”

    苏鸾撇了撇嘴:“小气!”

    薛知易:“……”

    就在两人大眼瞪小眼的时候,门口传来尹凉带着笑意的话音:“看来在下来的不是时候啊……”

    薛知易见来人,忙起身招呼道:“哪里哪里,尹公子来的正好!”

    苏鸾朝他笑笑,依旧赖在那摇椅上不懂。

    薛知易嗔怪的看了她一眼,朝尹凉拱拱手:“尹公子莫怪,她……孩子脾气!”话里头虽是为她圆场,可却带着几分纵容。

    尹凉摆摆手,在她对面落了座:“鸾歌先生今日无事?”

    自打上次见过她之后,尹凉三天两头便会到这书斋里来看一看,开始还寻着挑选笔墨的由头,后来来的勤,就连幌子都愿意打了。

    薛知易一早就知道,这人就是来找苏鸾的,不过他这人有一点好,那就是看破不说破,永远都在假装不晓得。

    苏鸾摇摇头:“无事无事!”

    “那……在下请你看戏可好?”尹凉的眼神里带着灼人的暖意,像一汪春水,引人沉溺。

    “今日?”

    “嗯,今日。”

    苏鸾皱了皱眉,有些可惜道:“今日恐怕不行……”

    尹凉微微落寞,为何两字还没问出口,就听门口传来一声“鸾儿”,带着些微的清冷,可又有无法言说的亲密。

    苏鸾歪着脑袋朝门口一望,忙不迭放下茶杯,提着裙摆起来身,朝着薛知易和尹凉道:“我夫君来接我了,回见回见。”

    她欢脱得像个小兔子,几下便窜到那人跟前。

    唐明琲拉过她的手,眯着眼看向堂内的两人,目光里带着戾气,像是头护食的野兽。

    薛知易摸了摸鼻子,尴尬的朝着尹凉笑了两声。

    尹凉嘬了口茶,毫不避讳的迎上他的眼。他早前派人打听过了,她和他一同落尽了一场算计之中。那人娶她不过被逼无奈。既是无奈,那又能对她有多宠爱呢?!

    她那样的姑娘,眉目如画,妙笔生花,就连骨子里都带着与世俗相悖的桀骜。她真的甘心吗?

    看着门外两人没了影,薛知易悠悠叹了句:“想得不可得,你奈人生何……”一句话也不知是在说自己,还是在说旁的人。

    苏鸾的白嫩嫩的手腕被唐明琲紧紧扣着,有点疼。她抬眼看了看他,见他眉头蹙着,整个人面色沉沉,隐隐散着低气压,只好忍着不敢挣脱。生怕这人擦枪走火,殃及了她这条不起眼的小池鱼。

    她那比百年树干还粗的神经根本没有意识到,她才是这人怒火的源头。

    唐明琲看着她,眼观鼻,鼻观心,一脸乖顺的小模样,心中更是气闷。这丫头的脑袋是用来长个的吗?!看不出来那两人对她别有用心?!

    想到这,他不禁开口:“你与那天时书斋的掌柜很熟?”

    苏鸾没多想,诚实的点点头:“嗯,很熟很熟,认识有五年了。”那是她的伯乐,她的金大腿,她的命中贵人!

    五年……那还真是挺熟!这世上有很多东西可以补救,唯有时间不行。

    想到这,他箍着她的手又紧了紧。

    苏鸾痛的失口呼了一声:“哎呀!”

    “怎么了?”唐明琲皱眉问道。

    “你太用力了,很痛!”她动了动手腕,委屈巴巴的控诉。

    他忙松开手,见她手腕被勒出来的红印,一时有些无措:“我……是我不好……”他懊恼的将她的手腕捏在手心里,一下一下轻轻揉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