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直接说，没有暖场，没有话缀，嗨，老同学，你有没有认识的人脉从事保险这一行业的？你知道琳琳的情况的，她的头需要做再次修复手术，我想提前给她买份保险。不是害怕死下不了手术台那种，而是一定康复后不需要个人太多花费那种。

    曲智的手在进口漆车门上停了停，许是没料到她能走过来，走到跟他面对面，更没料到她说得话这么地大出他所料。她知道她有爱心，没想到她的心还可以这么大。到底她的心里能装多少东西？他激起无比的好奇心。

    他没立即出口，等她的眼晴在他身上打量了一圈后才缓缓发音，我联系下看看。

    春熙不等他喘息，又抛出一枚炸弹，她知道但凡说这话都是九成九没希望了的，她说，我可能会找你借钱。手术费需要些钱。你有钱吧？曲智想笑，又有些莫名的火气，车里的人等得有些急了，敲了敲车窗。

    春熙识趣地朝琳琳的方向后退，说，其实这两件事是一件，只要其中之一办成了，你都会被我感念一辈子的。她都没听曲智的第二个答案，就这么快把曲智拱上了佛祖的圣坛。

    曲智开车的间隙还真得想了想他到底有多少存款可用。这人也没说个具体数字，也不知道她会借多少。今天开始他得省着点钱花。同车的人看他的注意力不在自己身上，颇为不满。伸出指甲蹭了曲智好几次，蹭掉曲智胳膊上几根汗毛曲智都没留意。

    你下车吧，曲智对刮他汗毛上瘾的猫一样的人说。

    软猫怏怏不乐地下了车。

    她怎么不跟他要电话号码呢？曲智想，难道她知道了？不可能。他对他们的保密工作还是相当有信心的。那她怎么跟他借钱呢？凭运气？还是凭在这个城市遇见他的次数？

    曲智觉得春熙并不是真心的，没关系，他转着方向盘拐了方向，他知道自己做什么就行了。

    他的车停在一个农场里，刚收了夏麦，地上还留着麦茬。没有犁，却已经种上了大豆和玉米。曲智捏碎一个土疙瘩，自言自语，这地太干了，要浇水了。

    远远地有人影出现，一条大黑狗跑在前面，曲智很自来熟的样子在井边坐下。井台上放着一个果篮，里面有刚摘的桃子，新鲜的桃叶还在柄上挑上。曲智拿起一个，用井水洗了洗，吃起来。

    人影跟他隔了几十丈，却移动得相当慢。大黑狗停下等着，曲智拿桃逗它，它伸出长长的大舌头，喘着气不搭理他。

    等到人影终于走近了，原来是个瘸子。大黑狗上前闻闻桃篮，在曲智的脚边卧下。

    买桃子？主人问。今年桃子贵，个大。

    刚尝过了，还行。曲智回答。

    药喷了不久，刚摘，我都不敢吃。主人说。

    曲智把摸过桃毛没洗的手伸给黑狗舔，这地方倒清静，世外桃源啊。

    苦日子，你们过不了。主人坐在了一张竹椅上。

    买两斤新麦，曲智说。

    你来晚了，刚运走。主人故意为难曲智一样。

    这地我看过，肥很厚，麦子肯定好，你舍得卖？曲智也不含糊。

    不卖没法活呀，主人说，好不好得几人识得？

    得，曲智说，想了多年的炒面又吃不成了。亏我还专门跑这一趟。

    是啊，主人跟腔，专门跑就不值得了，油钱也贵啊。

    说完，起身拿出两只大粗碗，粗布袋里抖出一些东西分别盛放在碗里，每碗加两勺红糖，用凉白开兑了，曲智闻见香味自己进来，也不用请。

    老家伙，好东西你倒会藏私。

    年轻人，说话客气点。这是我的地盘。

    曲智说，我不懂规矩。我只是个过客，见这片风景好，顺便买点好东西尝尝。

    瘸子把粗布袋挖出两瓢，用麻绳系了，扔给曲智。收好，看着给吧。

    曲智掂掂，放在桌边的小凳上，顺手又指指井边那篮桃子。一起算吧。他说。

    瘸子把手机拿出来写了个数字，曲智看看，没还价。

    曲智摸了摸黑狗的毛，把碗里剩下的炒面底给它吃。他开车走时，黑狗跟在他后面跑出半里路。

    回来，瘸子喊。喂不熟的狼种。黑狗又跑回来，趴在地上，那是曲智刚才坐着喂它的地方。

    曲智到加油站加油，软猫还在等他。

    他把在农场边上采的一把野花用报纸一卷放到了后座。软猫的注意力全在他身上，上车前把嘴里的口香糖小心地吐掉才和曲智坐一排。曲智想，这事如果换作春熙来做，他让她上车，她会坐在前排后排，后排坐哪边？他最近爱比较。所以徒增了不少小烦恼。

    软猫把半截熄灭的香烟给他。香烟还含在软猫嘴里，曲智单手夺出来，单手取了纸巾把烟卷皮剥开，露出一点小黑物件的影子，他放进随身的海绵盒里。软猫不乐意地噘嘴，曲智以前定会吃香，胭脂口红用对了，都能让曲智燃烧一阵子。他的变化让软猫觉得很明显，连香水都不爱闻了，不知是不是哪个姿势不对让他掉了心情？软猫今天还特意换回了之前他喜欢的色彩。曲智却冷冷地说，不想死得快，就老实点。车正行在快速路上。软猫相信曲智的车技如果出了车祸，必定是他存心想死，或者存心想让谁死。软猫打了个寒颤。

    曲智惹不起，所以百般讨好他。前期以为卖卖身体互取愉悦，后来又卖了心，可对方却不再付费，说价格昂贵付不起。软猫也不是软骨头，曲智有时冷静得吓人，软猫就会在酒里下点药，用身体软化他，软猫觉得钢铁战士也逃不出温柔乡，软猫在曲智身边呆久了，就有了爱的霸占。曲智自带的清冷加上他的修养，很招不安全因素的青睐。软猫睡下时，脑子里慢慢形成一个计划。

    计划源自前几天曲智需要同伴，软猫与他合作快一年了，彼此有些默契。参加当地一个慈善会。曲智捐了点钱，软猫跟在他身后，亦步亦趋。走几步，就有人上来与曲智认识，曲智就松开软猫的胳膊。来来回回几次，曲智也不跟人介绍，支派软猫自得其乐去了。没了曲智的软猫自身光辉瞬间回落，闪瞎不了众人的眼。软猫提前在安排他们的位子上坐下，一边等一边心里的黑暗因子一团一团地翻滚。那些妖精蛇一样扭动着，左左右右缠住曲智不放。软猫很想扇她们，一个一个地扇。每人扇三大巴掌。两巴掌长记性，一巴掌昭示软猫的权威。也不知道曲智什么反应。曲智没让这种事发生过。软猫既有些兴奋又有些害怕，许是喝了红酒的缘故，孤单的软猫引起曲智的怜爱，曲智刚招手，软猫就扑了过去，曲智招过来帮自己解围，有人邀请曲智跳舞，曲智说，瞧，我带了伴儿来的。别让我难堪。刀光剑影从软猫脸上划过，堪将软猫的脸划烂。软猫不得不闭上眼，软猫说，你总利用我。曲智说，你何尝不在享受我。

    曲智不怎么吃东西，软猫喝了红酒，喝了香槟，要跑洗手间。洗手间里有股奇怪的味道，软猫在酒精的刺激下踩上了马桶，看见隔间里袅袅的烟气。

    软猫的量控制得很少，每次都万分小心，只是拴住他就好，软猫想。

    春熙又加班了，在QQ上给琳琳留了言。她回来时就看见琳琳歪在沙发上睡了。她轻手轻脚地，晚饭还在桌上摆着，两只娇艳的桃子，红红的尖儿，好看的不像凡品。两只碗都扣着，春熙翻开一看，有点傻眼，立即拿鼻子闻闻，是炒面没错了。她记得她没买过这玩意，琳琳的腿不方便不可能出去买，谁送的？楼道的邻居百年不来往。春熙带着满满的问号开始冲炒面，琳琳听见动静醒了，回来了？还没吃吧？这是谁送的？嗯，琳琳揉揉眼说。我一个老乡，那人不让说，琳琳也就瞒了。你老乡不是我乡？春熙发现了漏洞。

    呵，琳琳笑笑，是呀。这人谁啊？我认识吗？春熙不放心地问，男的女的？男的。琳琳说。

    他来送的？他怎么知道你住这的？春熙把先冲好的一碗给琳琳。

    琳琳也不接她话，只说，这炒面好香啊。果然是小时候的味道啊。

    春熙冲的时候都忍不住流了口水，这家乡的味道可真不容易吃到，现在还有谁会做这样的美食？小时候她看着妈妈炒麦，她打下水。当季的新麦，带着刚从麦穗里清香放到锅里，小心地一遍遍翻炒，火候要掌握得极好，不能过，过了就炒糊了，出来的面会发苦。炒生了面不香，麦子炒死了，冲不开。那时候她都能看见妈妈额头上的汗滴到炒麦的锅里。

    春熙舀两勺吃完，又说，你把这人告诉我，我去谢谢他。

    琳琳说，他没联系方式，正巧路过。这玩意不值钱，他说不用谢。

    春熙说，他叫雷锋？

    琳琳说，大概是的。哦，还有一束花，琳琳指指瓶里插的。

    春熙又吃口炒面，狐疑地说，这人在追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