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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相比较前几天的晚上,此时,傍晚的风暴虐了许多,就连雨,都来得嚣张肆意。

    雨水扑在脸上,看不清四周左右,楼顶的风更加急了些,谈书润摇摇晃晃地往前面跑,好几次都差点被掀翻,从楼顶上面滚下去。

    “谈书润,你干什么?!”白起追着谈书润上了楼顶,紧随其后,又急又怒,喊道:“你过不去!人都死了!你没必要再赔上你自己个儿的命!”

    白起的话,每个字都千钧重,直挺挺地,狠狠地,毫不留情地砸过来,砸得谈书润恍恍惚惚,头疼欲裂,脚下被绊倒,和楼顶天台的积水滚成了团。

    白起说的很对,她过去了又能如何,人都死了,她救不活。

    怔愣的几秒钟内,白起已然追到了谈书润身后,伸手要扶她起来,却见谈书润抬头,眸底是一片令人心惊的漠然。

    白起话堵在嘴边,竟是不知该如何表示,他很是困惑于谈书润的反应为何会突然间如此大,然而两人的交情本就没有到交心的地步,他亦是说不出更多来。

    白起犹豫半晌,最后,只能嗫嚅道:“…你,做的是无用功……”

    “我知道。”

    将白起无奈的笃定看在眼里,谈书润喃喃自语,双眼空洞又无神。

    灾难曾无数次降临这块大陆,那些数十万年前,站在食物链顶端的生物,最后的归宿,是逃不开的灭绝,无一例外。

    而人类能够代替它们活下来,靠的是趋利避害的天性。

    她还有很多很多的事情没有做,病毒的来源,丧尸病毒的抗体,爷爷在其中扮演的角色,谈家百年治病救人的声誉……

    但是,越越救过她,不止一次地救过她。

    在金融中心时,走廊的丧尸,抵在她的脖颈,只差一秒,她的血肉便会被尖齿刺破,沦为怪物。

    是越越救她。

    在渝城城郊,丧尸围困屠杀,死亡已然掐住了她的脖子。

    是越越救她。

    “是他救我,是他救我……”

    谈书润只觉得胸腔里,不过那么那么点儿大的位置,全部的,拢共的,满满的,都是泪意,可是,怎么也哭不出来。

    不是不能,而是不敢。

    白起从天台边上探头看出去,震惊于战寰的战斗力,就凭着赤手空拳,和不知道哪儿捡来的铁管,竟然真的硬生生开了条路出来,直奔监狱大门之外,疯狂地杀红了眼。

    “姓陈的,不,应该是战寰,那是他妹妹,理所当然是他去收尸,你瞎掺和什么?”

    白起转过身来,紧盯着谈书润,不解:“你可只有一条命,活着不好吗?”

    一个死过的人,活着,比任何人都明白,活着,有多好。

    但是……

    “是他救我……是他…救我………是他………”

    像个神经病人似的,执拗又偏执的,一遍遍地念着,一遍又一遍回想他浑身是血来到她面前,赶走丧尸,将她抱在怀中。

    很紧,很牢,无比珍惜。

    那时候,背着她逃命时,越越的背,宽厚,踏实,安心。

    此时的谈书润,已然完全听不见周遭的任何声音,整个世界陡然安静下来。

    挣扎着起身,谈书润放眼望去,只见楼顶西北角落放着一架竹梯,年久失修,斑驳发白,还有好几处麻绳早就腐朽成灰。

    围观的白起惊愕连连,印象中只会矫揉造作地撒娇,发些小女生脾气,娇生惯养的谈书润,竟然独自扛起十几米的竹梯,横在两栋楼之间。

    竹梯在十多米高空,两端极为不稳,左右摇晃,被疾风骤雨掀翻是迟早的事情。

    竹梯之下,丧尸游荡,密密麻麻,掉下去,生还机会渺茫。

    “你疯了?!”

    “这是我选的。”

    谈书润深深吸气,暗自默念不会有事,来进行自我催眠……

    可脚下抖动愈加猛烈的竹梯,咯吱咯吱不断的摩擦声,像把钝刀,折磨着她的理智。

    恐惧感竟是比起呼吸,还要来得自然。

    竹梯突然剧烈晃了两下,竹梯前端往右边移动了几公分,笔直的梯子瞬间倾斜。

    站在远处的白起不再继续劝诫,反而选择默默在旁边看着所有,那是谈书润的选择,他们非亲非故,前面说好心的一番话,他已然尽了劝说的义务,至于其他的,他管不过来,也不想管。

    然而若是有镜子,白起定会知道,他紧绷着的脸,还是泄露了他的紧张。

    风转着圈儿,像个孩子,调皮地将谈书润身上的粉裙卷了起来,污迹斑斑的粉色裙底,暗红色的花在上面盛开。

    丧尸听见了动静,纷纷抬头,或悬挂在眼眶外头的眼球,或腐烂到可见头盖骨的脑皮,只见丧尸狰狞地嗅着活物的气息,张开了血盆大口。

    咔嚓!

    竹梯断了些缝隙,往下倾斜了些许,有的丧尸抬手,着急地要来够她的裙摆。

    咔嚓!

    又是一声,谈书润咬牙,眼睁睁看着不远处,竹梯顶端的裂痕,因为重力的作用下,不堪重负,裂缝愈加扩大,直至蔓延到她的手边。

    当机立断,毫不犹豫地奔向前方的天台栏杆边缘,竹梯爆裂,和身体撞击墙体同时发生,谈书润紧拽住了栏杆,抻长了手臂,身体悬空,吊在大楼外。

    一切惊魂未定,谈书润不敢回头去看。

    地面的丧尸群中,有目光朝她看来,最后落在她的身上,惊讶,难以理解,愤怒,更多的却是炙热和癫狂,仿佛要将她灼烧出个洞,探进她的心底去。

    手脚并用,谈书润爬上了楼,头也不回继续往前奔,这次没有竹梯,但是没关系,有电线,还有砖头和木板。

    扯下电线,几股拧在一起,一端绑着砖块,抡圆了手臂丢向围墙顶端。

    谈书润力道不够,一遍不行,那就再试一遍,终于卡在围墙顶端后,转着电线的另一端,跳了下去,荡秋千似的,无数次地砸在围墙上。

    次数多了,痛感消失,谈书润手脚并用地往围墙最顶端上面爬。

    她知道砖头支撑不了多久,心底恐慌蔓延,却抵不过‘越越在这堵墙之后等她’这件事情,她仍旧抱着希望。

    说不定,越越幸运,只是受伤而已。

    可她心底明白,那样的机会本就很是渺茫。

    电线与砖头摩擦,已然啪地断掉了一根,第二根继续摩擦……

    风凌冽地刮过耳畔,谈书润抬头,一眼望不见尽头的天,暗无天日。

    此时是下午三四点多,若是平日里,夏末时分,天气还很燥热,南京城靠海,吹来带着咸湿气息的海风,风和日丽,万里无云,天空本该蓝如宝石璀璨。

    断了线的雨珠子啪嗒啪嗒地往下掉,重重地砸在脸上,将谈书润的视线模糊。

    身下的丧尸突然躁动起来,发出含糊不清的呜呜低吼声,谈书润心底猜测着那是谁。

    呵呵,除了战寰,还能是谁。

    她还是没有忍住心底的好奇,转过身,低头去看。

    战寰浑身上下,早就看不出原来的样子,但谈书润还是认了出来,其实说是野人来得更加准确,手中的铁管已经有了缺口,像是绞肉机,手起手落,便捅烂丧尸的脑袋。

    紧接着又有丧尸扑上去,战寰边与丧尸搏杀边往大门退。

    她看着战寰跳上监狱大门的坦克,消失在铁门废墟之后,心底顿时涌上羡慕。

    电线啪嗒一声,又断了一根。

    谈书润往下坠了坠,收回视线往上看时,眼角余光瞥见了丧尸三三两两,围在一起抠着墙体,发出呲呲呲的尖锐声响,不断地朝着围墙边上聚拢。

    提气,继续往上爬,电线全断前,谈书润一把抓住了布满荆棘尖刺的电网,抱住围墙顶端的矮敦子灯柱,颤颤巍巍地坐在上面,一眼便在茫茫原野中,找着热气球爆炸碎片的踪影。

    谈书润从决定来找越越之后,便没有后悔过,然而此时,悔意如海啸袭来,几乎要将她淹没,她宁愿心狠一些,和白起留在二楼阳台。

    “……”

    谈书润不禁想起,有一年实验课的期末考,导师问过她的一个问题。

    探究实验常用比较法,其对研究生物的进化的意义是什么?

    她的回答是,通过条件、操作、现象的比较,更加清楚地认识比较对象的性质,深化对比较对象的认识。

    通俗点,便是有句俗话如此说,没有对比,就没有伤害。

    她不知道为什么,全身竟开始疼了起来,明明几秒钟之前还无所畏惧,彪悍得,任何艰难恐惧都可以克服,然而,此时此刻,她却比任何时候,来得委屈,难受。